雨水拍打著公交車的窗戶，蘇玉把裝著白色桔?；ǖ募埓鶓牙锸樟耸眨@條通往墓園的路她已經走了八年，每一個轉彎，每一處坑洼都熟悉得像掌心的紋路。

　　“現在只用它包花束的人不多了?！被ǖ昀习迥锇〞r隨口說道。

　　“嗯，朋友喜歡。”蘇玉簡短地回答，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連衣裙腰間的藍玫瑰刺繡，那里已經有些脫線了。

　　車窗外，雨絲織成一片灰蒙蒙的網，蘇玉靠在玻璃上，聽著雨滴敲打車窗的聲音，眼皮越來越沉，她知道自己不該睡著，可這條通往墓園的路太長了，長到足夠她回到以前的夏天。

　　他們家住對門，從幼兒園到高中都在同一所學校，還被同學調侃過“青梅竹馬，天生一對”，那時候蘇玉和林舟因為太過熟悉，相處的像呼吸一樣自然，也知道大家只是開玩笑而已。

　　“蘇玉，快點！”

　　記憶里，初中時的林舟總是單腳撐地，跨在自行車上等她，那時候他已經長得比同齡人高出一截，校服穿在身上總是顯得有點短。

　　“來了來了！”

　　她匆匆忙忙跑下樓，嘴里還叼著半片面包，林舟會自然地接過她的書包掛在車把上，等她跳上后座。

　　他們之間從來不需要多余的客套。下雨了，林舟的傘會傾向她這邊；考試前，他的筆記會出現在她課桌上；體育課跑完八百米，她的水瓶里總是莫名其妙多出了半瓶運動飲料。

　　“你干嘛老這樣？”高一有次蘇玉終于忍不住問。

　　林舟正在整理化學筆記，頭也不抬：“哪樣？”

　　“就這些，這，還有這。”蘇玉指了指他剛放在她桌上的牛奶面包甚至還有健胃消食片，“我又不是沒手沒腳?！?/p>

　　“習慣了?！彼柭柤?，把筆記推過來，“重點都標紅了，看不懂問我?！?/p>

　　那時候的蘇玉只覺得理所當然，他們認識太久了，久到她記不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林舟就成了她生活里一個固定的部分，像每天早上的陽光，像書桌上那盆永遠不死的綠蘿。

　　公交車一個顛簸，蘇玉懷里的花束輕輕晃動著，夢境轉眼來到了高三，那年有一次林舟發(fā)高燒還硬撐著來學校。

　　“你傻啊？請個假會死嗎？”午休時她摸著他滾燙的額頭，又急又氣。

　　“今天不是要發(fā)模擬考卷嗎？”他聲音啞得厲害，卻還笑著，“我怕某人看到成績又躲起來哭。”

　　”誰要哭了！我什么時候哭過！你這是造謠！”蘇玉氣得往他桌上扔了一盒退燒藥，“愛死不死！”

　　結果放學時，她還是老老實實等在醫(yī)務室門口，看著校醫(yī)給林舟量體溫，38.5度，她嘆了口氣，認命地幫他背著沉重的書包，扶著他往家走。

　　“你就是故意折磨我吧！這書包像兩塊大石頭！”

　　“其實我自己能回去……”林舟虛弱地抗議。

　　“閉嘴吧你?！碧K玉把他的胳膊架在自己肩上，“重死了。”

　　那天夕陽特別紅，把兩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林舟突然說：“蘇玉，我們以后也一直這樣好不好？”

　　“哪樣？”

　　“就是...在一起?！?/p>

　　蘇玉當時只當他是燒糊涂了：“廢話，我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嗎？除非我們父母想不開要搬家。”

　　林舟笑了笑，沒再說話，那是他們之間最接近告白的一次對話，可惜當時的蘇玉完全沒有往這方面想。

　　“前方到站，青山墓園?！?/p>

　　機械女聲把蘇玉拉回現實，雨小了些，但天空依然陰沉，她撐開傘，小心護著懷里的花束，墓園的小路被雨水沖刷得發(fā)亮。

　　左轉，繞過那棵老槐樹，再直走二十步——黑色大理石墓碑前已經放著一束向日葵。

　　蘇玉蹲下身，發(fā)現花束下壓著一張超市小票，翻過來，背面是林媽媽工整的字跡：“小舟，媽媽買了你最愛吃的草莓?！?/p>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讓蘇玉的眼淚瞬間涌出來，她單膝跪在濕冷的地上，把臉埋進掌心。

　　照片里的林舟微笑著，永遠停留在十八歲的模樣，蘇玉把帶來的花束輕輕放下，手指撫過冰冷的石碑，雨水混合著淚水滑落，打在白色花瓣上。

　　高考結束后的幾天，他接到一個電話，興沖沖地出門說要去取一件東西，卻再也沒能回來，警察說雨天路滑，可見度很低，是一場普通的意外，但警察寬慰著他的家人，車禍是瞬間發(fā)生的，他應該沒感到痛苦。

　　根據警察所說，遺體已經無法辨認，林舟的媽媽也同意了火化，我連他最后一面都沒見到。

　　前幾天男孩才陪她一起過完十八歲生日，親手送給她生日禮物，看著她穿上那條裙子，男孩也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感到詞窮，只是在沉默后，紅著臉說，“很好看……很適合你……”，聲音輕的幾乎聽不見。

　　那天在深夜里描繪未來的身影，就這樣永遠地消逝了，曾經那么認真地列下心愿清單，約定要一起彌補童年所有遺憾，那些被反復討論計劃，現在都成了她一個人背負的債務……“普通的意外事故”——多么輕描淡寫的六個字，明明連人生的序幕都還沒真正拉開。

　　他最后的目光是落在天空還是地面？是想著未送出的禮物，還是惦記著火鍋店的預約？在意識消散前的剎那，他會不會像電影里那樣，眼前閃過十八年人生的走馬燈？

　　最殘忍的是，她們曾經那么熱烈地討論過未來，卻唯獨沒有為“沒有未來”這個可能性做過任何準備……

　　蘇玉把額頭貼在墓碑上，就像小時候耍賴趴在他肩頭那樣，雨聲漸大，淹沒了她的啜泣，花在雨中輕輕搖曳，仿佛在回應著什么。

　　……

　　“哇！這個刺繡很好看！”

　　“藍玫瑰代表不可能實現的愿望。”

　　“什么愿望？”她隨口問道。

　　林舟看著她，笑了笑：“以后告訴你?！?/p>

　　但他再也沒有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