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那端的她

七點半，墻上石英鐘的秒針咔嗒響了第三下。陳默盯著盤子里的西冷牛排，醬汁已經凝了層油膜，像給牛肉蓋了塊琥珀色的保鮮膜。

“加班累了吧？”他拿起桌上的醒酒器，往高腳杯里又添了點氣泡酒。玻璃器皿碰撞的脆響在安靜的客廳里格外刺耳，他自己先哆嗦了一下。

林晚剛換好家居服從臥室出來，聽到動靜抬了下眼皮。她今天新做了發(fā)型，栗色的長卷發(fā)隨意披在肩頭，陳默其實想說挺好看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結婚一年，他還沒習慣跟這個名義上的妻子說任何稍微帶點感情色彩的話。

“還好?！绷滞碜叩讲妥琅宰拢闷鸬恫鎱s沒動，“今天什么日子？”

陳默握著酒瓶的手緊了緊。他特意請了半天假，從超市買了紅酒牛排，甚至在餐桌中央擺了支蔫巴巴的玫瑰——還是昨天路過花店打折買的。原來她根本不記得，今天是他們結婚一周年的紀念日。

“沒什么?！彼丫票滞砻媲巴屏送?，杯壁上的氣泡滋滋往上冒，“看超市打折，瞎買的?！?/p>

林晚“哦”了一聲，終于切下一小塊牛排送進嘴里。她咀嚼的時候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甚至連咀嚼的動作都很輕微，像只小心翼翼的兔子。陳默看著她，突然覺得有點累。這一年來，他們之間好像永遠隔著點什么，看不見摸不著，卻真實地橫亙在兩人中間。

“公司最近很忙？”陳默沒話找話。

“嗯?！绷滞淼椭^，用叉子撥弄著盤子里的胡蘿卜丁，“新項目上線，天天加班?！?/p>

“飯總是要吃的?！标惸胝f句關心的話，卻覺得自己的語氣像是在指責，“你看你，又瘦了。”

林晚終于抬起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有點復雜。陳默被她看得心里發(fā)毛，趕緊低下頭假裝研究自己盤子里的牛排。過了好一會兒，林晚才輕輕說了句：“還好?！?/p>

又是這兩個字。陳默覺得胸口堵得慌。他想起剛結婚那會兒，介紹人說林晚就是性子內向，不善言辭，熟了就好了?，F(xiàn)在一年過去了，他們好像比剛認識那會兒還要陌生。

“那個……”陳默清了清嗓子，“你新發(fā)……”

“對了，”林晚突然打斷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我們組剛在群里說臨時有點事，我可能得回去一趟?！?/p>

陳默的話卡在喉嚨里，不上不下。他看著林晚手忙腳亂地站起來，把椅子往餐桌里推了推。金屬椅腿摩擦地板的聲音像砂紙一樣刮在他心上。

“這么晚了還要回去？”他問，聲音有點沙啞。

“嗯，急事?！绷滞硪呀涀叩叫P處換鞋了，“牛排我打包帶走？”

“不用了?！标惸椭^，看不清表情，“都涼了。”

“那我走了?！绷滞泶蜷_門，走廊的聲控燈應聲而亮，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射在客廳的地板上。

“路上小心。”陳默對著空氣說。

門“咔嗒”一聲關上了。陳默坐在餐桌旁，看著滿桌幾乎沒動過的飯菜，還有那支孤零零的玫瑰。石英鐘不知疲倦地走著，咔嗒，咔嗒，像是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他拿起桌上的紅酒瓶，對著瓶口直接喝了一大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帶起一陣灼燒感。他很少喝酒，酒精讓他的腦袋有點發(fā)懵，那些被壓抑了很久的情緒像開了閘的洪水，洶涌而出。

為什么會這樣？他一遍遍地問自己。他努力工作，按時回家，不抽煙不喝酒，沒什么不良嗜好，為什么就是經營不好一段婚姻？難道真的是他有問題？

他想起小時候，父母總是吵架，摔東西，互相指責。那時候他就發(fā)誓，以后一定要組建一個幸福的家庭，夫妻和睦，子女孝順?？涩F(xiàn)在，看看自己的生活，像個笑話。

陳默把瓶里剩下的紅酒一飲而盡，然后跌跌撞撞地走到客廳的沙發(fā)上躺下。手機屏幕亮著，屏幕上是他和林晚的結婚照。照片上的兩人穿著僵硬的禮服，臉上帶著公式化的微笑。那時候他還天真地以為，只要兩個人努力，總能把日子過好。

他拿起手機，無意識地劃著屏幕。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的觸感讓他覺得很奇妙，仿佛只要劃過，就能把那些不愉快都擦掉。他打開微信，置頂?shù)氖枪ぷ魅?，接著是幾個親戚群，然后是和林晚的對話框。他們的聊天記錄停留在三天前，他問：“晚上回來吃飯嗎？”林晚回了個：“不了。”

再往下翻，是一些許久不聯(lián)系的朋友，還有幾個相親認識但沒成的女性。他突然覺得有點煩躁，把微信退出，開始在應用商店里漫無目的地逛著。

手指在屏幕上滑動，一個個圖標掠過眼前。游戲、視頻、購物……他沒什么興趣。直到屏幕上彈出一個交友軟件的廣告，標題寫著“附近的人，陌生的你”。

陳默的心莫名地漏跳了一拍。他猶豫了一下，手指懸在屏幕上方，遲遲沒有落下。他知道這不對，他是有婦之夫，不該想這些有的沒的?？梢幌氲搅滞砝淠哪槪氲竭@一年來形同虛設的婚姻，他心里的某個角落就像是被蟲子蛀了個洞，癢癢的，又有點疼。

“就看看?！彼匝宰哉Z，像是在給自己找借口，“不聊天，就看看。”

手指終究還是按下了下載鍵。進度條一點點往前走，陳默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既有點期待，又有點害怕。他不知道這個小小的決定，將會給他的生活帶來怎樣翻天覆地的變化。

軟件很快就下載好了。陳默深吸一口氣，點開圖標。注冊過程很簡單，手機號驗證，選擇性別年齡，上傳頭像。他猶豫了一下，沒有用自己的真實照片，而是找了一張網上下載的風景圖當頭像。昵稱他想了半天，最后敲定了“沉默的?！薄蟾攀怯X得這個名字比較符合自己現(xiàn)在的心情吧。

進了軟件首頁，屏幕上跳出一排排頭像，都是附近的人。有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年輕女孩，也有看起來知性優(yōu)雅的成熟女性。陳默的心跳開始加速，手指在屏幕上滑動，眼睛都看直了。

就在這時，一個頭像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個看起來很清純的女孩，穿著白色的連衣裙，站在一片薰衣草花田里，笑得很甜。頭像旁邊顯示著她的昵稱：“晴空萬里”，年齡24歲，距離0.8公里。

陳默的手指停在了這個頭像上。0.8公里，這么近？他心里像是有個小鼓在敲，咚咚咚的。他點開了女孩的主頁，里面有幾張她的生活照，有的是在咖啡館看書，有的是在公園里散步，還有一張是抱著一只小貓的自拍。

照片里的女孩看起來很陽光，笑容干凈得像雨后的天空。陳默看著那張笑臉，突然覺得自己灰暗的心情好像也亮堂了一點。他猶豫了很久，手指顫抖著，給“晴空萬里”發(fā)了一條消息：“你好。”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陳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死死地盯著屏幕，生怕錯過對方的回復。一秒，兩秒，三秒……時間仿佛凝固了。就在他以為對方不會回復的時候，屏幕突然亮了。

“你好呀?！?/p>

簡短的三個字，后面跟著一個微笑的表情符號。陳默看著那行字，突然覺得臉上有點發(fā)燙，心跳快得像是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他深吸一口氣，開始琢磨著該怎么回復。

也許，生活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糟糕。他看著屏幕上那個微笑的表情，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揚了起來。這一年來，他第一次感覺到一絲輕松和期待。\[未完待續(xù)\]手機在掌心震動的剎那，陳默的手指突然不聽使喚。微信提示音混合著石英鐘咔嗒聲，在空蕩的客廳里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網。他盯著屏幕上那個粉白笑臉的表情符號，喉嚨發(fā)緊得厲害。

"你也喜歡薰衣草？"指尖按在虛擬鍵盤上，指紋在玻璃表面洇出淡淡水霧。發(fā)送鍵變成刺眼的藍色時，他突然想起林晚行李箱里那件沒穿過的紫色連衣裙——去年蜜月前她買的，后來旅行取消，裙子就一直壓在衣柜最底層。

"最喜歡它的花語啦。"對方回得很快，帶著跳躍的語氣符號，"等夏天一定要去法國看看真正的薰衣草田！"

法國。陳默的拇指摩挲著手機邊角。注冊結婚那天，民政局門口有對情侶在討論度蜜月的事，女生雀躍地說要去普羅旺斯。他當時悄悄查了攻略，存在手機備忘錄里直到現(xiàn)在，那個文件夾已經積了四十三條未讀消息提醒。

"一個人去？"發(fā)送前他反復刪改，把"我妻子以前也想去"改成了這句。

玻璃杯碰到茶幾的脆響嚇了他一跳。不知何時他竟坐直了背，膝蓋上的毛毯滑到地毯上。酒勁還在太陽穴跳著舞，卻奇怪地讓思維變得異常清醒。

"是啊，一個人更自由\~"晴空萬里很快發(fā)來新消息，附帶一張夜景照片?；椟S路燈下，木質長椅上放著本翻開的書，封面上依稀可見是杜拉斯的《情人》。"你看，一個人的約會也很浪漫。"

陳默的心臟驟然縮緊。那張照片的背景路燈造型，他每天下班都要經過。隔著屏幕都能聞到的濕潤柏油味，混著若有若無的晚香玉氣息，是小區(qū)南門外那條人行道特有的味道。

0.8公里。這個數(shù)字突然變得燙眼。他猛地站起身，玄關處的婚紗照不知何時被風吹得微微晃動。照片上林晚的笑臉在玻璃反光中扭曲成模糊的光斑，像極了此刻他混沌的心情。

"叮咚——"門鈴突然響起。

陳默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墻上石英鐘指向八點十七分，秒針還在不知疲倦地切割著寂靜。這個時間會是誰？快遞早該停運了，親戚們從不會在晚上上門。

他躡手躡腳走到門邊，透過貓眼向外看去。樓道聲控燈剛好熄滅，只能隱約看見樓下便利店的霓虹招牌在樓梯間投下淡紫色的光暈，映照出一個模糊的女性側影。栗色長卷發(fā)被夜風吹得微微飄動，發(fā)梢還帶著剛做完美容的弧度。

手機在褲袋里再次震動，彈出晴空萬里的新消息："說起來，我好像見過你呢。就在小區(qū)門口那家24小時便利店，你常買朝日啤酒對不對？"

貓眼外的人影抬起手，按下了第二次門鈴。指節(jié)上那枚細巧的銀戒指在昏暗光線下閃過微光——那是去年結婚紀念日，他用三個月獎金買的一對鉑金素圈，此刻正隨著敲門的動作在林晚無名指上輕輕晃動。

石英鐘的咔嗒聲突然變得震耳欲聾。陳默僵在門后，看著褲袋里不斷亮起的手機屏幕，視線逐漸模糊。不知是酒精作祟，還是窗外突然下起的夜雨，玻璃窗上開始凝結蜿蜒的水痕，像誰在無聲地流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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