綿延

阿秋望著窗外綿延的雨絲，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模糊了城市霓虹，像極了她記憶里那團剪不斷的亂麻。雨滴敲打窗臺的節(jié)奏，突然與七年前某個深夜的心跳聲重疊，冷汗順著脊椎滑進睡衣，她下意識摸向脖頸，那里早已沒有了被掐住的灼痛，卻永遠烙下了心理陰影。

七年前的橫店片場，二十歲的阿秋攥著薄薄的劇本站在青磚影壁下。這是她人生第一部戲，卻要演個心狠手辣的姨太太。導演叼著煙圈掃了她一眼："眼神不夠狠，多跟林棲老師學學。"

林棲踩著十厘米的細高跟走來時，阿秋差點以為是從民國畫報里走出來的人。這位當紅影后沒有半點架子，手把手教她調(diào)整蘭花指的角度，甚至在她NG第八次時，主動提出加練對手戲。暮色中的化妝間里，林棲往她手里塞了顆草莓味硬糖："別怕，當年我演丫鬟時，導演說我連端茶的姿勢都像舉著板磚。"

轉(zhuǎn)機來得比想象中快。三個月后，林棲帶著阿秋進了《金粉迷樓》劇組。開機宴上，制片人將阿秋推到男主角北齊亮面前："齊哥，這是咱們新來的小花，多帶帶。"男人西裝革履，笑起來露出整齊的白牙，阿秋禮貌地伸手，卻在指尖相觸的瞬間，感受到對方掌心異常的濕熱。

拍攝夜戲那天，北齊亮突然說要給她講戲。狹小的道具間里，他扯松領(lǐng)帶逼近："你以為林棲真這么好心？不過是看你像條聽話的小狗......"阿秋后背抵住斑駁的木門，心跳如擂鼓。男人的手已經(jīng)搭上她肩膀，混合著威士忌的氣息噴在耳畔："跟了我，下一部戲女一號就是你的......"

"砰！"

阿秋的膝蓋精準撞上對方小腹，北齊亮悶哼著踉蹌后退。她握緊拳頭，七歲那年父親將她送進武館的場景在眼前閃現(xiàn)——"女孩子在外，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當北齊亮惱羞成怒揮來拳頭時，阿秋側(cè)身躲過，一記過肩摔將人重重砸在地板上。

雨聲漸急，阿秋收回目光，手機在茶幾上震動。是林棲發(fā)來的新劇本邀約，附言寫著："這次是大女主，敢不敢挑戰(zhàn)？"她摩挲著屏幕，忽然想起林棲曾說過的話："演藝圈就像這江南的雨，看著纏綿，實則冰冷刺骨。但總有屋檐能遮風擋雨。"

窗外，雨幕依舊綿延不絕。阿秋打開臺燈，將劇本攤在膝頭，鋼筆尖在扉頁落下第一道墨痕。這一次，她要親手書寫屬于自己的故事。

綿延（續(xù)）

殺青宴的香檳氣泡在燈光下炸開，阿秋捏著林棲轉(zhuǎn)來的劇本，指尖在燙金劇名上反復摩挲。鏡花水月般的大女主光環(huán)終究抵不過心底的悸動，她婉拒邀約，轉(zhuǎn)身扎進了古偶劇《山河令》的片場。橫店的盛夏蒸騰著熱浪，她穿著三層戲服候場時，聽見不遠處傳來清亮的笑聲。

金文手持折扇倚著雕花木柱，劍眉星目襯著月白長衫，活脫脫從話本里走出的世家公子。阿秋攥著汗巾的手突然發(fā)燙，想起兒時在武館偷看的言情小說，男主角永遠帶著這樣溫潤的笑。而于虎扛著道具大刀從她身邊掠過，古銅色的手臂肌肉緊繃，粗聲粗氣地喊：“場務！再來兩箱冰水！”

“阿秋，走位了?！焙Ｋ嫉阑沃探鹁茐亟?jīng)過，眉眼含春的模樣惹得群演頻頻側(cè)目。阿秋匆忙低頭，卻在轉(zhuǎn)身時撞進一雙琥珀色的眼睛。金文伸手扶住她搖晃的發(fā)髻，指腹擦過耳垂的瞬間，她聽見自己如擂鼓的心跳。

殺青那天的吻戲，導演喊“卡”后，金文利落地退開半步，笑著幫她整理發(fā)飾。阿秋望著他被夕陽鍍上金邊的側(cè)臉，終于在宵夜攤的啤酒罐堆里紅著臉開了口。晚風卷起她耳畔碎發(fā)，金文夾著烤串的手頓了頓，輕聲說：“你是很好的姑娘。”遠處傳來于虎劃拳的大笑，震得阿秋眼眶發(fā)酸。

月光爬上四合院的飛檐時，于虎突然出現(xiàn)在她房門口。少年攥著皺巴巴的工資條，喉結(jié)上下滾動：“我......我卡里還有五萬，要不咱們先領(lǐng)證？”阿秋望著他磨破袖口的戲服，想起劇里凱時將軍為救女主散盡家財?shù)哪?，酸澀與甜蜜在胸腔里翻涌。

但現(xiàn)實不是戲本。當婚紗店店員報出價格，于虎摸著褪色的牛仔褲沉默了。“柏拉圖式戀愛也挺好的?！彼麚现竽X勺強笑，卻在轉(zhuǎn)身時紅了眼眶。此后劇組聚餐，他總坐在最角落，用大口喝酒掩飾偷瞄她的目光。

最后一場戲是凱時出征前與女主訣別。攝像機紅燈閃爍，阿秋望著于虎戲服上斑駁的血跡，突然分不清今夕何夕?！氨Ｖ?。”導演喊完“過”，于虎轉(zhuǎn)身要走，阿秋的手已經(jīng)環(huán)上他精瘦的腰。戲里的女主追出十里長亭，而她在橫店熾熱的陽光下顫抖著埋進他后背：“別走?！?/p>

蟬鳴突然變得震耳欲聾。于虎掰開她的手指，掌心的溫度漸漸消散。遠處攝影棚飄來《山河令》的主題曲，阿秋望著他融進熙熙攘攘的人流，就像凱時的白駒消失在漫天黃沙里。橫店的日光依舊刺眼，她抬手遮住眼睛，分不清落在手背上的，是汗水還是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