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五十二年,盛京。
甄遠道怔怔看著眼前的墓碑,良久,輕嘆了一聲,兀自解下包袱,從中取出祭祀用的一應物件。
一切準備就緒,便沖著不遠處還在哭泣的小女娃招了招手,“小嬋,給你娘磕頭上香?!?/p>
六歲的小姑娘,一雙翦水秋瞳,霧朦朦的,臉頰上還掛著豆大的淚珠。
盡管眼下只是個沒長開的小娃娃,但容貌上卻已與故人有了幾分相像。
甄遠道眼底泛紅,強忍著心中情緒,錯開視線,目光再次回到石碑上。
“是?!毙任亲狱c頭,邁著小短腿上前,雙膝跪地后連著叩拜三次,恭敬地從他手中接過線香插上。
甄遠道見她一臉虔誠,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很好。”
小嬋只是一眼不眨地看著石碑。
她雖然年紀小,可也記事了,還跟著她娘認了一些字,她娘親的身子一直就不好,三天兩頭便要吃藥。
就在一月之前,她娘染了風寒食水難咽,后來雖退了燒,可人卻一直醒不過來。
大夫來來去去請了好幾個,都沒能看好她娘親的病。
直到請來了杏和醫(yī)館的老掌柜來瞧,他只看了一眼,連脈都沒摸就直接搖頭說:“不中用了。”
照顧她們母女的柳媽媽這才派了人去京城傳話,沒過多久甄遠道便風塵仆仆的趕來,請人給她娘料理了身后事,并告訴小嬋,她的娘親去了一個叫黃泉的地方。
以后,他會照顧她的。
小嬋不知道黃泉是什么地方,但她知道什么是死,像娘親這樣的就是死了。
盡管沒人告訴她這位老爺是誰,但她隱隱感覺到他應該是她的父親。
在她為數(shù)不多的記憶中,只見過這位老爺三次,每每都是惶惶而來又匆匆而去。
小嬋更小一些的時候,不止一次的問過娘親,為什么她沒有父親,娘親卻一言不發(fā)。
她不知道娘親為什么不說,但她能感覺到娘親的難過,便也懂事的不再多問。
小嬋盯著眼前的石碑默默落淚,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哭,可只要一想到再也見不到娘親了,她就害怕,眼淚便不受控制的往上涌,喉嚨和鼻腔酸得一齊發(fā)疼。
但她又不能像在娘親跟前一樣,心中有了情緒就可以肆意哭鬧,若是惹惱了老爺,他不要她了怎么辦?只好抽噎著忍住哭。
甄遠道也陷進了回憶中,一時忘了叫她起身。
畢竟還是小孩子,有些跪不住,搖晃了幾下,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小腿上。
見老爺向她投來目光,立刻斂目垂首,規(guī)矩地跪好,抿了抿唇不敢言語。
甄遠道見狀輕嘆一聲,溫言道:“來時我見野花開的正好,去采一些過來吧?!闭f罷,又囑咐了一句,“不可走的太遠?!?/p>
她應了個是,便如蒙大赦一般走了。
小嬋一走,甄遠道眼中熱淚便脫框而出,強壓心中悸動輕聲道:“綿綿,是我對不住你……”
他扶著石碑,聲淚俱下道:“我雖不能讓小嬋她……以小姐的身份入甄家,卻是養(yǎng)在我身邊的,總不至于讓她落入賤籍。
你放心,我定會盡我所能照顧好她。
倘若你在天有靈,務必保佑我們的女兒美愿皆償,四時無恙……”
小嬋蹲在樹后默默聽了一會兒,這才轉(zhuǎn)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