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在那一瞬間凝固。林松坐在硬邦邦的咖啡館椅子上,看著錢組長——這個他每天在檔案組里忍受其刻薄刁難、視若仇讎的上司——將那個冰冷的黑色金屬盒啪地一聲拍在桌上,大腦一片空白。
錢組長那張干瘦陰沉的臉,此刻在包間昏暗的光線下,扭曲出一種令人心悸的詭異。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里,混雜著居高臨下的命令、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還有一種屬于執(zhí)行者的冷酷。他的聲音不再是辦公室里那種尖酸刻薄的腔調,而是壓低了,帶著一種金屬摩擦般的冰冷質感:
“林松,拿著?!彼郎系慕饘俸信伺欤暗葧簳腥藖砣?。交給他,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p>
他微微前傾,渾濁的小眼睛死死盯著林松,一字一頓地補充道:
“記住,管好你的眼睛和嘴巴。不該看的別看,不該問的別問。你女兒在托管班的表現……我們隨時關注著呢?!?/p>
“女兒……托管班……”這幾個字像淬毒的冰錐,瞬間刺穿了林松因震驚而麻木的神經?;姻赖年幱?,老趙的監(jiān)視,現在連錢組長這個最直接的壓迫者,竟然都是同一張黑暗巨網上的節(jié)點。他們不僅操控著他的工作,更用林玉作為人質,編織成一張全方位、無死角的控制網。
林松感覺自己像掉進了一個精心設計的、令人窒息的透明牢籠,一舉一動都在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之下。
屈辱、憤怒,還有更深的、幾乎將他吞噬的恐懼,如同沸騰的巖漿在他胸腔里翻涌。他死死攥緊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用劇烈的痛楚來壓制住幾乎要沖破喉嚨的怒吼。
他不能發(fā)作。為了林玉,他必須忍。
錢組長似乎很滿意林松那強行壓抑的、幾乎扭曲的表情。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更加難看的笑容,沒再多說一個字,轉身拉開包間的門,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包間里只剩下林松一個人,還有桌上那個仿佛散發(fā)著不祥氣息的黑色金屬盒??諝饫锪淤|咖啡的香氣混合著消毒水的味道,令人作嘔。
他盯著那個盒子,感覺它像一顆隨時會爆炸的炸彈。里面是什么?情報?證據?還是某種更危險的違禁品?灰隼要把它交給誰?
未知帶來的巨大壓力,混合著對林玉處境的揪心,讓林松幾乎喘不過氣。他感覺自己成了這場黑暗游戲中一個微不足道、卻又無比關鍵的棋子——一個被蒙著眼睛、塞住嘴巴、只能按照指令移動的快遞員。
時間在死寂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般漫長。林松的神經緊繃到了極點,耳朵捕捉著包間外傳來的任何細微聲響——腳步聲、杯碟碰撞聲、機器人的電子音……每一次聲響都讓他心臟驟停,以為是接收人來了。
終于,在令人窒息的等待后,包間的門再次被無聲地推開。
林松猛地抬頭,心臟狂跳。
門口站著的,是一個他完全陌生的男人。大約三十多歲,穿著最普通不過的灰色工裝,身材中等,面容平凡得丟進人堆里就找不到,只有一雙眼睛,銳利得像鷹隼,飛快地掃視了包間內部和林松本人。
“東西?”陌生男人的聲音沒有任何起伏,簡潔得像機器指令。
林松強壓下狂跳的心臟,指了指桌上的黑色金屬盒。
陌生男人一步跨進來,動作迅捷無聲。他沒有立刻去拿盒子,而是快速檢查了盒子的外觀和封口(似乎有某種暗記),確認無誤后,才用一個看似隨意但極其巧妙的角度擋住了門口可能存在的視線(如果有的話),迅速將盒子揣進寬大的工裝內袋里。整個過程不到五秒鐘,干凈利落得令人心驚。
做完這一切,他銳利的目光再次掃過林松的臉,沒有任何多余的話,甚至沒有一絲情緒波動,只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仿佛在確認一個物品的交接狀態(tài),然后轉身,像融入水流一樣,悄無聲息地消失在門外。
包間里再次只剩下林松一人。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交接從未發(fā)生過。只有桌上消失的金屬盒,證明著剛剛結束的、無聲的黑暗交易。
林松渾身脫力,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癱軟在椅子上,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衣服。他大口喘著氣,如同溺水者終于浮出水面。
任務……完成了?灰隼的指令……他做到了?林玉……暫時安全了?
就在這時,他那臺老舊的私人的,移動終端屏幕突兀地亮起,一條新的信息彈出:
【通知】任務 RC-003 完成確認。資源協調結果:評估狀態(tài)維持。
后續(xù):保持待命。專注本職工作。
冰冷的文字,沒有任何嘉獎,只有命令式的“保持待命”。但“評估狀態(tài)維持”這六個字,卻像一道赦免令,讓林松提到嗓子眼的心稍稍落回肚子里。
這意味著林玉的監(jiān)護權暫時不會被剝奪,“特殊關注班”的魔爪也暫時不會收緊。
他幾乎是踉蹌著離開了“靜默回響”咖啡館。外面街道上喧囂的人流和懸浮車的流光溢彩,在他眼中都顯得那么不真實。他感覺自己剛從某個陰暗的地下世界爬出來,靈魂的一部分已經永遠留在了那個彌漫著消毒水味的包間里。
回到公司,氣氛似乎沒有任何變化。錢組長看到他回來,只是用他那慣常的、陰鷙的眼神瞥了他一眼,鼻子里發(fā)出一聲意味不明的冷哼,仿佛之前咖啡館里那個冰冷的執(zhí)行者只是林松的幻覺。
老趙依舊縮在他的角落里,捧著那本破舊的電子書,渾濁的眼睛偶爾抬起,目光掃過林松時,帶著一種洞悉一切的漠然,仿佛在無聲地詢問:任務完成了?
林松避開老趙的目光,坐回自己那個緊鄰廁所的陰暗工位。錄入、核驗……枯燥的工作依舊。但一切都不一樣了。他知道,自己已經完全落入了灰隼的掌控。錢組長、老趙……這些身邊觸手可及的人,都成了灰隼意志的延伸。他不再有隱私,不再有安全區(qū)。他像一個被植入了定位芯片的囚徒,在灰隼許可的范圍內活動。
而灰隼的“保持待命”,更像是一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不知道下一次任務會是什么,不知道下一次需要付出什么代價。林玉的“評估狀態(tài)維持”,是用他的徹底臣服和一次次執(zhí)行黑暗任務換來的。這平靜的表象下,是更深的、令人窒息的陰影。
下班回家的路上,林松買了一點相對新鮮的能量糊?;氐郊遥钟褚呀浶蚜?,正安靜地坐在小床邊,手里擺弄著一個用廢棄包裝紙折的小鳥??吹搅炙苫貋?,她抬起小臉,大眼睛里沒有往日的驚悸,多了一絲微弱的依賴。
“爸爸……”她小聲地叫了一聲。
“玉玉……”林松蹲下身,想擠出一個笑容,卻發(fā)現臉頰僵硬得厲害。他伸出手,想摸摸女兒的頭,指尖卻在即將觸碰到那細軟發(fā)絲的瞬間停住了。他仿佛看到無數雙無形的眼睛在注視著他的一舉一動——灰隼的、老趙的、錢組長的……他連觸碰女兒的勇氣,都被這無處不在的監(jiān)視剝奪了。
他最終只是輕輕拍了拍林玉的小肩膀,聲音干澀:“餓了吧?吃點東西?!?/p>
林玉乖巧地點點頭,小口小口地吃著能量糊。
林松看著女兒,心中翻涌著無盡的悲涼和冰冷的決絕。為了守護這片刻的安寧,為了女兒眼中那一點點微弱的光,他愿意在這黑暗的泥潭里繼續(xù)掙扎下去,哪怕雙手沾滿污穢,哪怕靈魂永墜深淵。他攥緊了口袋里的軟糖,糖紙的棱角硌著掌心。
風暴只是暫時平息?;姻赖木W已經收緊。下一次的指令,隨時可能降臨。而他,這個被標記的“快遞員”,只能在這由謊言、監(jiān)視和脅迫構成的“無限紀元”里,等待著下一次的召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