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膠囊公寓，死寂得能聽到能量循環(huán)系統(tǒng)低沉的嗡鳴。林玉蜷縮在小床上，呼吸均勻而微弱，懷里還抱著那只未完成的紙鳥。林松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墻壁，老舊的工作終端放在膝蓋上，屏幕的幽光映著他毫無表情的臉。
22：00整。
時間到。
他輸入灰隼提供的、如同一次性密碼般的密鑰。終端屏幕短暫地扭曲閃爍，權限驗證通過的綠色字符一閃而過。一個隱藏極深、標記著【Secure/Comms/PZ_B/D-17】的路徑入口，出現(xiàn)在他眼前。后面跟著長達數年的、海量的加密通訊記錄索引。
王振邦，這個曾經壓在他頭頂、克扣他工資、逼他放棄林玉的“王扒皮”，其骯臟交易的秘密通道，此刻毫無遮攔地向他敞開了大門。灰隼的權限，如同打開地獄的鑰匙。
林松的眼神沒有絲毫波動，像兩塊深潭里的寒冰。他啟動了一個極其基礎的篩選腳本，那是灰隼提供的工具包之一，開始按照指令要求，過濾所有包含“配額調整”、“異常損耗”及“外部協(xié)調”關鍵詞的通訊記錄。冰冷的代碼在后臺飛速運行。
他并非完全被動。在篩選的同時，他利用灰隼賦予的這短暫權限，像一個幽靈般謹慎地瀏覽著未被篩選到的記錄邊緣。他不能動“無關數據”，但他可以“看”。他要了解王振邦的脈絡，了解這個爪牙是如何運作的，這或許……也是了解灰隼網絡的一扇窗。
屏幕上，一行行加密摘要飛速滾動。不需要看到具體內容，僅僅從通訊頻率、對象代碼和模糊的時間節(jié)點，林松就窺見了一個龐大而隱秘的利益輸送網絡。
“配額調整”：頻繁指向D-17區(qū)幾個特定街區(qū)的能源配額“優(yōu)化”記錄，每次“優(yōu)化”都伴隨著一筆流向不明、數額驚人的“損耗補償”。
“異常損耗”：與幾家特定分包商的維護記錄高度關聯(lián)，那些“損耗”的設備部件，往往在記錄中被描述為“無法修復”，實則被拆卸、翻新后流入黑市。
“外部協(xié)調”：最觸目驚心！王振邦與幾個代號“鼴鼠”、“渡鴉”的通訊極其隱秘，內容摘要涉及“特殊物資轉運”、“場地清理”、“人員安置費”。其中一條赫然關聯(lián)著早已被林松埋葬的“曙光計劃”善后記錄！王振邦，竟然是當年負責處理那些“輕度不適”合同工的直接經手人之一！他所謂的“妥善處理”，是克扣補償金，將工人強行遣散到更偏遠的污染區(qū)，甚至……可能涉及更黑暗的操作！
冰冷的怒火在林松胸中燃燒，但這怒火被更冰冷的理智牢牢鎖住。王振邦，遠比他想象的更貪婪、更骯臟！他不僅是灰隼的爪牙，更是一個利用灰隼網絡瘋狂斂財、草菅人命的獨立毒瘤！灰隼要動他，恐怕不僅是清理門戶，更是要回收這條失控的、可能反噬自身的毒蛇！
篩選腳本發(fā)出完成的提示音。數百條符合要求的通訊記錄摘要被高亮標記出來，打包成一個加密數據包。
林松沒有立刻提交。他調出了其中幾條最核心、指向性最強的記錄摘要——特別是那條關聯(lián)“曙光計劃”善后和“人員安置費”克扣的記錄，以及幾筆數額巨大、流向可疑的“損耗補償”記錄。他利用終端自帶的、權限極低的截圖功能（非灰隼工具包），極其小心地截取了這些摘要的模糊圖像。分辨率很低，關鍵細節(jié)被加密星號替代，但足以證明王振邦的嚴重違規(guī)和可能涉及的犯罪。
這是他為自己留下的、微不足道的“保險”。像老趙教他偷拍檔案一樣，在魔鬼的規(guī)則縫隙里，藏下一粒帶血的“灰塵”。
做完這一切，他清除了所有臨時瀏覽痕跡，確認只提交了灰隼要求的數據包。
【任務完成確認：004】
指令發(fā)送。權限瞬間被剝奪。終端屏幕恢復了日常的枯燥界面。公寓里只剩下能量循環(huán)系統(tǒng)的嗡鳴和林玉微弱的呼吸聲。
林松靠在墻上，閉上眼睛。額頭滲出細密的冷汗。短短兩小時，如同在深淵的刀鋒上走了一遭。他竊取了王振邦的罪證，也為自己埋下了一顆可能引爆自身的炸彈。他成了灰隼的刀，也成了潛在的叛徒。
第二天，林松像往常一樣踏入公司?？諝饫飶浡环N不同尋常的緊繃感。同事們交頭接耳，眼神閃爍。錢組長沒在工位。
“聽說了嗎？王主管……被內務調查科的人帶走了！”
“天沒亮就來了！直接從家里帶走的！”
“陣仗好大！據說……涉及嚴重的經濟問題和……舊案？”
議論聲低低地傳進林松耳朵。他面無表情地坐到自己工位上，打開終端。一封來自公司名義上最高層的通告已經躺在收件箱：
【內部通告】關于對原D-17區(qū)項目主管王振邦啟動“緊急合規(guī)審查”的決定
事由：初步核查發(fā)現(xiàn)，王振邦在任職期間，涉嫌嚴重違反《帝國能源分配及項目管理條例》、《員工行為準則》，存在系統(tǒng)性、持續(xù)性職務侵占、數據造假、利益輸送等行為，并可能涉及歷史遺留項目（“曙光計劃”）善后環(huán)節(jié)的嚴重瀆職。證據鏈清晰。
處理：即日起，王振邦停職，接受內務調查科全面審查。其負責工作暫由錢XX組長代管。
警示：帝國對貪腐及瀆職行為零容忍。望全體員工恪守規(guī)章，廉潔奉公。
通告措辭嚴厲，證據“清晰”，動作迅猛如雷霆！灰隼的效率高得可怕！王振邦這條灰隼曾經用過的狗，因為貪婪和失控，被主人毫不猶豫地拋棄、碾碎！殺雞儆猴的戲碼再次上演，對象從老趙這樣的底層監(jiān)工，升級到了王振邦這樣的中層爪牙！灰隼在用血淋淋的事實告訴林松：無論位置高低，失去價值或構成威脅，下場都一樣！
【彈幕】“王扒皮涼了！大快人心（？）”
【彈幕】“灰隼下手真快真狠！”
【彈幕】“主播昨晚干的？”
【彈幕】“下一個是誰？錢禿子？”
錢組長直到快中午才出現(xiàn)。他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眼神里除了慣常的陰鷙，更添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他顯然知道王振邦的下場意味著什么。他看林松的眼神更加復雜，充滿了忌憚、猜疑，甚至……一絲兔死狐悲的恐懼？林松現(xiàn)在不只是灰隼的工具，更是剛剛幫灰隼清理了門戶的、沾著血的刀！
錢組長沒有再給林松安排那些侮辱性的雜活，只是冷冷地丟給他一堆正常的核驗任務，便躲進了自己的小隔間。檔案庫的氣氛降到了冰點，比老趙死的那天更加壓抑。每個人都噤若寒蟬，生怕成為下一個目標。
下班回到家。林玉似乎比昨天更安靜了些，但眼中的驚悸并未減少。她默默吃著林松帶回來的、稍微好一點的能量糊。林松注意到，她胳膊上那塊淤青已經淡得幾乎看不見了，但每次換衣服時，她還是會下意識地捂住那個位置。
“玉玉，”林松的聲音平靜無波，“今天在班里……有人問你什么嗎？或者……老師有沒有……特別‘關注’你？”
林玉拿著勺子的手頓了一下，小腦袋搖了搖，聲音很低：“……沒有。老師……沒理我。”她的語氣里沒有慶幸，只有一種更深的、被忽視的茫然和不安?；姻纼冬F(xiàn)了他的“資源穩(wěn)定性”，但施加在林玉身上的，是一種冰冷的、令人窒息的“平靜”。她被隔離在風暴之外，卻也隔絕在正常之外，像一件被妥善存放、避免損壞的物品。
林松看著女兒，心中沒有任何波瀾。灰隼的“恩賜”，是另一種形式的枷鎖。他摸了摸林玉的頭，動作依舊生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沒人理……也好?！彼届o地說，“玉玉，記住爸爸的話。活下來。好好活下來?！?/p>
他走到狹小的窗戶邊，望著外面新帝都永不熄滅的、虛假的繁華。王振邦倒了，但他的位置很快會被新的爪牙填補，錢組長？或者其他人？灰隼的網依舊籠罩一切。老趙的血，王振邦的倒臺，都只是這張巨網上的微小震動。
他不再是那個任人宰割的社畜。他是灰隼手中一把剛剛見過血的刀。這把刀，冰冷，鋒利，也……渴望著下一次的揮砍。他需要力量，需要爬得更高，需要離灰隼更近。只有站得夠高，才能看清這張網的脈絡；只有離得夠近，才能找到那唯一可能致命的破綻。
他從貼身口袋里拿出那只粗糙的紙鳥，看著它簡陋的翅膀。飛走？現(xiàn)在還不能。但總有一天……
他小心地將紙鳥放回口袋，連同那顆軟糖，還有終端里那張模糊的王振邦罪證截圖。這些都是他的種子，埋在黑暗凍土下的、微弱的希望。
灰隼的下一個指令會是什么？錢組長會如何反應？林玉的“平靜”能維持多久？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在這條用鮮血和背叛鋪就的黑暗之路上，他必須走下去，變得更冷，更硬，更致命。為了那只飛不起來的紙鳥，為了在這片虛假的“無限紀元”里，搏一個真實的、能帶著女兒飛走的未來。
他閉上眼睛，調整呼吸，像一把收入冰冷刀鞘的利刃，等待著下一次的出鞘召喚。黑暗，依舊無邊無際。但握刀的手，已不再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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