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日山穩(wěn)穩(wěn)托住少女軟倒的身體，入手一片冰涼，輕得仿佛沒有重量，與剛才那柄冰藍長劍散發(fā)的滅世威壓形成觸目驚心的反差。她嘴角殘留的血跡凝結(jié)成細小的紅晶，襯得那張蒼白的小臉更加脆弱。

“副官！” 士兵們槍口依舊警惕地指著棚屋內(nèi)，目光掃過地上兩座散發(fā)著寒氣的冰雕、那堆覆蓋著幽藍冰晶的恐怖尸塊、捂著胸口臉色慘白嘴角帶血的陳皮、以及縮在角落里瑟瑟發(fā)抖、滿眼驚恐的小男孩，無不心頭凜然。這景象，如同地獄的寒冰一角。

“解除警戒。” 張日山的聲音恢復(fù)了慣常的冷硬，但抱著時笙的手臂卻極其平穩(wěn)，“一隊，封鎖現(xiàn)場，清理痕跡，處理…那些東西?！?他眼神示意地上的冰雕和尸塊，“按流匪火并、意外遭遇冰窖坍塌處理。二隊，護送…這孩子?！?他目光掃向角落的小男孩，“帶回司令部，找可靠婦人照看，詳細詢問情況?！?/p>

“是！” 士兵們訓(xùn)練有素地執(zhí)行命令。有人小心翼翼地去處理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冰封尸塊和冰雕（用厚布包裹，準備用“意外坍塌”掩蓋）；有人則盡量放柔動作，試圖安撫那個嚇壞了的孩子。

陳皮捂著劇痛刺骨的胸口，看著張日山抱著昏迷的時笙，眼神復(fù)雜到了極點。驚駭于那柄劍的恐怖，困惑于她救孩子的舉動，不甘于自己重傷無力，更警惕于佛爺?shù)娜藥ё吡怂@個巨大的變數(shù)和…潛在的威脅。他掙扎著想上前，卻被兩名士兵冰冷的槍口攔住。

“陳皮，” 張日山抱著時笙，腳步未停，目光如電般掃過陳皮，“你受傷不輕，此地不宜久留。我的人會護送你回紅府。” 語氣是通知，不是商量。佛爺?shù)牡乇P，佛爺?shù)囊?guī)矩。

“張副官！” 陳皮咬著牙，聲音嘶啞，“她…她不能…”

“她如何處置，是佛爺?shù)氖??！?張日山打斷他，語氣不容置疑，“紅府那邊，佛爺自有交代。帶他走！”

兩名士兵立刻上前，看似攙扶，實則不容抗拒地將還想說什么的陳皮架起，朝另一個方向離開。陳皮回頭死死盯了一眼張日山懷中的時笙，又看了看被士兵小心翼翼抱走的孩子，眼中的戾氣與困惑交織，最終化為一聲壓抑的低吼，被強行帶離了這片污穢之地。

長沙警備司令部，醫(yī)療室。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止血粉和淡淡血腥混合的冷硬氣息。這里與其說是醫(yī)療室，不如說是一個設(shè)備相對齊全的戰(zhàn)地急救站。時笙被安置在一張鋪著白色粗布單的行軍床上，身上蓋著薄毯。她依舊昏迷著，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而急促，眉心緊蹙，似乎在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一名穿著洗得發(fā)白的灰色長衫、戴著圓框眼鏡、約莫五十歲的老軍醫(yī)正凝神為她診脈。他的手指搭在時笙纖細冰冷的手腕上，眉頭越皺越緊，額角甚至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怪…太怪了…” 周大夫收回手，連連搖頭，看向一旁如同標槍般矗立的張日山，“張副官，這位姑娘…脈象奇特，看似氣血兩虧，虛弱至極，如同油盡燈枯之兆。但脈管深處，又有一股極其霸道、極其冰寒的…‘氣’？在亂竄，這股‘氣’極其暴烈，與她虛弱的身體格格不入，如同烈火烹油，正在瘋狂撕裂她的全身上下經(jīng)脈。這…這絕非尋常傷??！，倒像是…練功走火入魔，或是被某種至陰至寒的邪毒侵入了本源！而且……”他頓了頓，艱難開口:“這丫頭的身體似乎恢復(fù)性很快，有點兒像之前發(fā)現(xiàn)的那些日本人手下的實驗體——”

張日山沉默地聽著，冷峻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是目光落在時笙緊蹙的眉心和毫無血色的唇上。冰寒的邪毒？還是…那柄劍帶來的反噬？以及，她，莫非是日本人出逃了的……實驗體？可那寫瘋子怎么可能會放任這樣一件大殺器出來……他想起了棚屋里那刺骨的寒意和瞬間冰封的景象。

“能救嗎？” 張日山的聲音低沉。

周大夫擦了擦額角的汗，苦笑道：“難！非常難！老夫行醫(yī)數(shù)十年，從未見過如此奇詭脈象，尋常補氣血的藥物，怕是會被她體內(nèi)那股霸道的寒氣瞬間吞噬或排斥。強行壓制那寒氣，又恐傷及她本就脆弱的心脈…只能先用溫和的參湯吊住一口氣，輔以金針疏導(dǎo)，減緩那寒氣亂竄的速度，暫時穩(wěn)住性命…但能撐多久，全看她的造化了。” 他壓低聲音，“而且…她體內(nèi)似乎還有一種…老夫說不清的‘虧空’，像是本源被過度透支…”

張日山點了點頭，沒有多言：“有勞周大夫，盡力施為。需要什么藥材，盡管去庫房支取，報我的名號?！?他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少女，轉(zhuǎn)身離開了醫(yī)療室。他需要立刻向佛爺匯報。

司令部，佛爺辦公室。

厚重的橡木門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張啟山端坐于寬大的辦公桌后，肩章上的將星在透過百葉窗的光線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他面前的桌面上攤開著幾張模糊的現(xiàn)場照片——冰封的惡徒、覆蓋幽藍冰晶的尸塊碎片、以及被破壞的棚屋。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桌面，發(fā)出沉悶而規(guī)律的篤篤聲，如同在推演棋局。

張日山立正站在桌前，言簡意賅卻條理清晰地匯報了“爛泥塘”發(fā)生的一切：時笙為救孩童爆發(fā)冰力、日諜突襲意圖抓捕、那柄憑空出現(xiàn)又消失的冰藍長劍、她一劍冰封日諜的恐怖威能、以及她隨后重傷昏迷的慘狀。他隱去了自己給窩頭的細節(jié)，但強調(diào)了陳皮的出現(xiàn)和其重傷狀態(tài)，以及那個被救孩子的存在。

“……現(xiàn)場已按‘流匪火并遭遇冰窖意外坍塌’處理。孩童已帶回安置。陳皮由士兵護送回紅府。時笙目前安置在醫(yī)療室，周大夫診斷，情況…極其兇險，體內(nèi)有一股霸道冰寒之氣在撕裂經(jīng)脈，本源透支嚴重，尋常醫(yī)藥難救。” 張日山最后總結(jié)道，聲音平穩(wěn)無波。

辦公室內(nèi)陷入一片沉凝的寂靜。只有張啟山手指敲擊桌面的聲音在回蕩。

許久，張啟山停下了敲擊。他抬起眼，深邃的目光如同古井，看向張日山：“那柄劍…你親眼所見？”

“是，佛爺?！?張日山沉聲應(yīng)道，“劍長三尺余，通體如玄冰所鑄，內(nèi)有星屑流轉(zhuǎn)，寒氣逼人，鋒銳無匹。一劍揮出，日寇連人帶刃瞬間冰封碎裂。絕非人間凡鐵?！?他描述得極其客觀，但眼底深處仍殘留著一絲震撼。

“冰晶…紅府…” 張啟山低聲自語，指尖劃過桌上那份關(guān)于紅府痰盂出現(xiàn)奇異冰晶的密報，“身負如此奇力，卻為救一個素不相識的乞兒不惜暴露自身，陷入死地…” 他眼中閃過一絲難以捉摸的光芒，“日山，你覺得她…是敵是友？”

張日山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辭：“回佛爺，屬下…無法斷言。此女來歷神秘，力量詭譎，行事亦正亦邪。救孩童是真，但力量失控、引來日寇覬覦亦是真。她對屬下…似有警惕，但非全然惡意?！?他想起了她昏迷前那句“窩頭長官”，以及之前盤問時她清澈卻透著傻氣的眼神。

“警惕？呵，換做是誰，被當作怪物般監(jiān)視，都會警惕?！?張啟山嘴角似乎勾起一絲極淡的弧度，快得如同錯覺，“但她昏迷前那句話…倒是有趣?！?他頓了頓，手指在桌面上輕輕一點，仿佛落下一子，“無論她是天降寒星還是禍世災(zāi)劫，如今她重傷昏迷，倒在我們的地盤上，還被日本人盯死了…這就是我們的‘勢’?！?/p>

他站起身，走到窗邊，俯瞰著腳下如同棋盤般的長沙城：“救人。不計代價，讓周大夫用最好的藥，穩(wěn)住她的命。那個孩子…也照顧好。紅府那邊，我會親自給二爺修書一封，說明陳皮之事和那冰晶的關(guān)聯(lián)，免得再生誤會?！?他轉(zhuǎn)過身，目光銳利如刀，“至于住處…等她能下地了，就安置在‘清雅小筑’?！?/p>

張日山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清雅小筑？那是司令部后街一處鬧中取靜、守衛(wèi)森嚴卻又相對獨立的別院，通常是用來安置重要的、需要保護也需監(jiān)控的客人。佛爺這是要將她置于明處的“保護”之下，既方便控制觀察，也…提供了一份暫時的安寧？

“是，佛爺！” 張日山立正領(lǐng)命。

“還有，” 張啟山的聲音轉(zhuǎn)冷，“日本人這次損失了精銳死士，絕不會善罷甘休。加派人手，嚴密監(jiān)控日租界和渡邊雄一的一切動向！清雅小筑的防衛(wèi)，按最高級別布置！我要她活著，清醒地站在我面前。有些問題…只有她能回答?！?他眼中閃爍著深沉的算計和一種棋逢對手般的銳利光芒。

醫(yī)療室。

時笙在昏沉中掙扎。意識仿佛沉在萬載玄冰之下，刺骨的寒冷深入骨髓，身體卻像被架在火上灼烤，經(jīng)脈如同被無數(shù)冰錐反復(fù)穿刺、撕裂?；靵y的夢境碎片交織：星穹列車躍遷時的流光、鏡流師傅清冷的劍光、星和三月她們沒心沒肺的笑容、碼頭上沉重的麻袋、窩頭粗糙的口感、小男孩絕望的哭喊、日諜猙獰的蒙面、還有…那柄冰藍長劍帶來的、仿佛能斬斷一切的冰冷力量與隨之而來的、毀滅般的空虛…

“…呃…” 一聲痛苦的呻吟從她干裂的唇間溢出。

“姑娘？姑娘你醒了？” 一個溫和蒼老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帶著小心翼翼的試探。

時笙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會兒才聚焦。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布滿皺紋、戴著圓框眼鏡的慈祥面容大夫，還有…站在床邊不遠處，如同一尊沉默軍綠色雕像的張日山。

她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一張干凈但堅硬的床上，蓋著素色的薄被?？諝庵袕浡鴿鉂獾乃幬?。身體依舊虛弱無力，經(jīng)脈的刺痛感雖然減弱，但那種被掏空般的“虧空”感更加清晰。胸口和丹田處仿佛被開了兩個大洞，冷風(fēng)颼颼地往里灌。

“這…是哪？” 她的聲音沙啞得如同破舊風(fēng)箱。

“這里是警備司令部的醫(yī)療室，姑娘。” 周大夫溫和地回答，遞過來一杯溫度剛好的溫水，“你傷得很重，昏迷一天一夜了。來，先喝口水潤潤喉?！?/p>

時笙警惕地看了一眼周大夫，又看向張日山，冰藍色的眼眸里充滿了戒備和虛弱。她沒接水杯，只是扎著想坐起來，卻牽動了內(nèi)傷，一陣劇烈的咳嗽，喉頭又涌上腥甜。

“別亂動！” 周大夫連忙按住她，“你經(jīng)脈受損嚴重，需要靜養(yǎng)！”

張日山上前一步，聲音依舊是那種沒什么起伏的沉穩(wěn)：“這里是安全的。佛爺下令救你?！?他言簡意賅，直接點出關(guān)鍵。

“佛爺？” 時笙咳嗽稍緩，冰藍的眸子盯著張日山，“那個…張啟山？他…為什么要救我？” 她可不相信這些“地圖高級NPC”會無緣無故發(fā)善心。

“因為你救了那個孩子。” 張日山看著她的眼睛，平靜地說道，“也因為，你需要養(yǎng)傷，而外面想抓你的人很多?！?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包括日本人?！?/p>

時笙沉默了。救孩子是她的本能，但代價確實慘重。至于日本人…那些“怪味兒NPC”的兇殘她領(lǐng)教過了。

“那個孩子…小豆子呢？” 她低聲問，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guān)切。

“他很好，有專人照顧，很安全。” 張日山回答。

時笙緊繃的神經(jīng)似乎放松了一絲絲。她看了看周大夫手中的水杯，又看了看張日山那張沒什么表情卻也不算兇惡的臉——至少比陳皮順眼點。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水杯，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溫熱的水流滋潤了干涸的喉嚨，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慰藉?！啊x謝?！?/p>

“你體內(nèi)的寒氣…還有那透支…” 周大夫看著她喝水，忍不住開口，語氣帶著憂慮和探究，“姑娘，你…究竟是何人？練的又是什么功夫？怎會傷及本源至此？”

時笙放下水杯，冰藍色的眼眸低垂，長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她該怎么解釋？星穹列車？巡獵命途？模擬宇宙穿越？說出來只會被當成瘋子或者…更大的威脅。

“我…不記得了。” 她抬起眼，眼中適時地流露出一絲茫然和痛苦，“只記得自己叫時笙…其他的…都很模糊…好像…從很高的地方掉下來…” 她捂著頭，做出努力回憶卻頭痛欲裂的樣子。裝失憶，雖然老套，但有時候是最有效的擋箭牌。

周大夫嘆了口氣，顯然不太相信，但看她痛苦的樣子，也不忍再追問。張日山則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她的偽裝，但最終什么也沒說。

“你且安心養(yǎng)傷?！?張日山開口道，“待你能下地行走，佛爺會為你安排新的住處?！?/p>

“新的住處？” 時笙眼中再次升起警惕。

“清雅小筑。離司令部不遠，安靜，安全?！?張日山的語氣不容置疑，“在你傷好之前，或者…在你想起什么之前，那里是你的暫棲之所?！?他特意強調(diào)了“暫棲”和“想起什么”。

這既是保護，也是監(jiān)禁。時笙心里明白。但眼下，重傷未愈，強敵環(huán)伺，這似乎是她唯一的選擇。至少…比“爛泥塘”強，也比落在日本人或陳皮那條瘋狼手里強。

她默默地點了點頭，重新躺了回去，閉上了眼睛。冰藍色的睫毛微微顫動，心中思緒翻騰。佛爺張啟山…這條線，算是暫時搭上了。雖然前途未卜，危機四伏，但至少，她暫時不用餓著肚子在泥濘里跟人拼命了。

“窩頭長官…” 她閉著眼，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嘟囔了一句，不知是抱怨還是…別的什么。

站在床邊的張日山，身形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