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顏聞言不由笑道：“不必多說也知道，母親自當風華絕代。”

柳執(zhí)杏不由細細打量起容顏的眉眼來。

她整個人都與闌珊長得十分相似，唯獨一雙眼睛，與容月如出一轍。

闌珊自小養(yǎng)在谷里，天真爛漫，不知世事。

容月不一樣，他從小被當做藥人，在南疆最兇猛的毒蟲蛇蠱中長大，如若沒有極強的意志力，是活不到逃回中原的。

柳執(zhí)杏一直以為，容顏跟闌珊更像。

直到今天，看著容顏跪在地上傲骨錚錚頑強不屈的模樣，他仿佛看到了當年，被他們師兄師姐幾個人輪番刁難，卻仍然一聲不吭的容月。

真是讓人看了就來氣！

如若不是他，所有人都還活得好好的，大師兄二師姐也不會死在掩護他們的路上。

他因為功夫最差，被委以撫養(yǎng)昭昭的重任。

但是這么多年來，他一閉眼，就是師兄師姐師妹了無聲息倒在他面前的模樣，半夜驚醒是常有的事。

容顏出聲打斷了他的回憶：“那兇手到底是誰？”

柳執(zhí)杏默了默，自責說：“不知道，師父無能，找不到人……”

語調(diào)悲愴不已。

容顏突然聯(lián)想到了什么：“崇羽師兄所在的戒律堂暗部，可是為了調(diào)查兇手一事？”

柳執(zhí)杏沒想到她這么敏銳，愣了好一會才點頭。

他深吸一口氣，不愿再繼續(xù)這個話題：“昭昭，師父同你說了這么多，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容顏沒說話。

柳執(zhí)杏繼續(xù)說：“他陸淮洲到底做沒做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背負了這樣洗不脫的罪名，他和容月不正是——”

他頓了一下，到底沒有在容顏面前對她的親生父親予以評判，無奈嘆息：“聽師父一句，不要再與他糾纏不清，這樣的人只會害人害己。”

柳執(zhí)杏久久地端坐在那里，望著虛空聲音嘶?。骸拔揖炔涣藥熋茫炔涣舜髱熜侄熃?，不能再失去你了?！?/p>

容顏眼眶泛紅，她愣愣地看著柳執(zhí)杏，想好的話此刻一句也說不出來。

他是個很好很盡職的長輩，可自己不是個孝順的徒弟，陸淮洲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理由，她注定無法放棄他。

柳執(zhí)杏回過神，感覺到自己的失態(tài)，他快速地背過身，“夜色已深，你好生休養(yǎng)?！?/p>

察覺到容顏沉默，他已經(jīng)深刻意識到了容顏的倔強，許久后，在走出房間前留下一句，“師父不會再阻止你，你的事情，便由你自己做主吧，長清谷沒有谷訓?！?/p>

柳執(zhí)杏一拂衣袍：“昭昭如何做都不會錯?！?/p>

容顏看著他走遠，明明背影一如既往地儒雅挺拔，容顏卻看出了孤獨和蕭索。系統(tǒng)揣著小手絹，一把鼻涕一把淚：“柳執(zhí)杏好慘吶，從小一起長大的小伙伴死的死，死的死，死的死，報仇無門，夢魘纏身，就剩你這么個小苗苗，好不容易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又要看著你重蹈覆轍?！?/p>

“唉?！比蓊伜币姷馗袊@道，“我現(xiàn)在做的事就相當于親手往他心上捅刀子?！?/p>

系統(tǒng)和容顏相互對視一眼，兩兩相望，唯余失望。

不約而同地對月一聲長嘆。

……

一院之隔。

陸淮洲沉默了很久，他不知道容顏的身世這般坎坷。

陸淮洲不禁細細地回想起從前。

陸巖是病死的，在重病期間，陸淮洲從未給他請過大夫，眼睜睜看著他病入膏肓苦痛纏身死去。至于周氏，他倒是想先折磨報復一番再殺了她，只是他還未來得及動手，她便已經(jīng)畏罪自殺，或許還有殉情的意思。

陸巖那老不死的明明風流成性，可偏生身邊的女人一個比一個癡心，他母親是，周氏也是，明明一個是邊疆長大的沙漠玫瑰，卻寧愿困居一方靜待枯萎，一個明明是三品大員的掌上明珠，卻為愛反目，毒殺密友甘為繼室。

是因為陸巖慣會油嘴滑舌的虛偽嘴臉嗎？

陸淮洲不明白。

但其實若真論起來，他應當是談不上“弒父殺母”的。

陸淮洲也不知道自己心里計較這些有什么意義，別人怎么看他不要緊，可潛意識里，他不想在容顏如今的記憶里背上弒父殺母的罪名。

可現(xiàn)在，似乎已經(jīng)太遲了。

按照是世人的話來說，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房中猛地響起一聲嗤笑。

他陸淮洲不正是后面那種人嗎，便是沒有長清谷，他也能活下去。

禍害遺千年，禍害與清流本就該背道而馳。

他不能再去見她了。

這樣容顏才不會再被他牽連，她會繼續(xù)無憂無慮地生活在長清谷，依舊會是谷主座下眾人捧在手心里的掌上明珠。

所有的一切都會回到正軌。

聽著隔壁傳來的陣陣長嘆，陸淮洲唇邊噙著一抹溫柔的笑，既然如此，那便最后送她一個酣夢吧。

記得在邊塞之時，有個牧羊人曾教過他一曲《塔娜木安》，用中原話講就是忘憂的意思，曲調(diào)溫婉，很是適用于催眠。

時值少年的陸淮洲對此非常嗤之以鼻，軍營中人誰喜歡這種軟綿綿的調(diào)子，就應該聽些鐵馬金戈的入陣曲。

但他記性好，聽過一遍就記下了，想不到今天還能派上用場。

陸淮洲無聲笑了下，抬手橫笛，因毒殷紅的唇輕啟，一曲悠揚，宛若清風徐來水波不興，余音繞梁，仿佛能洗凈人心中所有的煩惱與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