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衡醒來的時候日過正午。
搖椅晃晃悠悠,祁淵悠哉悠哉地躺著,神情懶散,但眉宇間再也沒有從前的煩躁了,整個人都透著閑適的超脫感。
“尊上?!?/p>
祁淵閉著眼,清清淺淺地應(yīng)了一聲:“嗯?!?/p>
“我們何時動手?”
“動什么手?”
祭衡一愣,不是尊上的聲音。
容顏無精打采地趴著,祭衡嗓門大,聲音鏗鏘有力,壓根不在乎是不是有人在睡覺。
她被吵醒后就聽到了他說什么動手,腦子還沒反應(yīng)過來嘴就張開了。
祁淵也在想:“動什么手?”
祭衡看著他不似作偽的疑惑神情,沉默半晌后才痛心疾首道:“尊上您忘了嗎,凌天宗可是私自藏匿了我們魔域至寶啊,屬下向您稟報時,您是多么地怒不可遏奮不顧身?!?/p>
事實是祁淵剛睡完覺,正在惺忪愣神的功夫祭衡向他稟報。
“凌天宗那些偽君子居然膽大包天,偷盜我們魔域?qū)毼?,是可忍孰不可忍啊尊上,我魔域之物豈可流落在外,定要將其尋回啊?!?/p>
祁淵皺眉打發(fā)他:“那就去找吧?!?/p>
祭衡卻很謹(jǐn)慎:“尊上,此乃至寶,珍貴非凡,此事恐怕需要您親自出馬?!?/p>
祁淵不太開心,不過在哪兒都心煩,去哪里又有什么所謂。
祭衡請愿,他就來了。
祁淵想了想,好像確實有這么回事。但是還好吧,他當(dāng)時也不是多么奮不顧身。
不過現(xiàn)在,神清氣爽,心曠神怡,祁淵問:“那到底是什么寶物?”
祭衡搖頭:“不知道啊?!?/p>
容顏:“……”怎么感覺不太靠譜的樣子。
祁淵也是這么感覺的,皺了皺眉:“你在遛我?”
祭衡大驚失色,騰地跪地:“屬下萬萬不敢!這凌天宗近年壯大的速度很是詭異,屬下覺得此事定非空穴來風(fēng),只是事關(guān)魔域,屬下不敢馬虎,只能請示尊上?!?/p>
祁淵輕飄飄掃他一眼,沒說話。
倒也算祭衡歪打正著,這趟出門遇上了容顏這個人形解藥,對他這樣一個常年頭疼欲裂心煩氣躁的人來說,可謂天降甘霖。
功過相抵,祁淵決定放他一馬。
祭衡也知道,尊上這是不再追究了,他小心翼翼問:“尊上,那咱們還找嗎?”
祁淵擺擺手:“你自己去吧,解決不了的再回來告訴我。”
祭衡點頭就消失了。
小院里只剩下他和容顏兩人。
容顏試探性開口,不知道怎么叫他,索性跟著祭衡的稱呼::“尊上。”
“嗯?”
她托著下巴:“您為什么非要留在我這啊?”
日影透過枝丫稀稀落落地打在祁淵身上,銀色長衫為他鍍上了一層光芒。祁淵沒有回答,好像沒聽到她的話。
容顏撇撇嘴,自顧自倒了一杯茶,剛準(zhǔn)備喝就發(fā)現(xiàn)祁淵黑沉的眸子正幽幽地看著自己。
容顏一頓,試探性地遞出杯子,有些驚詫:“您要喝嗎?”
祁淵淡淡道:“這是我的院子。”
我在我的院子喝我的茶,有什么問題嗎?
容顏心頭一哽,她好像確實說過桃花和小院都是他的,木著臉將赤云桃花茶遞過去。
祁淵喝完,又閉上了眼。
一天天的,就知道睡,容顏做了個鬼臉,無聲道:“跟豬一樣?!?/p>
他卻像背后長了眼睛一樣:“我聽得到。”
容顏大吃一驚,連忙鉆進屋子里關(guān)門,生怕他來找她麻煩。
祭衡一直到太陽落山才再次出現(xiàn)。
“尊上,我把凌天宗都找了一遍,沒有發(fā)現(xiàn)可疑之處。”
“嗯。”祁淵的語氣仍舊很淡。
容顏心想,找得到才有鬼呢。
祁淵沒有責(zé)怪他,祭衡松了口氣,退到了院門口。
祁淵卻突然睜開眼,吩咐道:“不用守在這里,回魔域吧?!?/p>
其實祭衡本來是這么想的,但是尊上一個人待在修真界的宗門老巢里,他不太放心。
既然祁淵這么說了,他也就應(yīng)下了:“是,那屬下明日再來?!?/p>
祁淵卻說:“不必,何時我叫你你再來?!?/p>
祭衡走了。
容顏正在暗中觀察,原來祁淵沒有睡著,或者說,就算他睡著了,也照樣能知道周圍發(fā)生的一切。
“容顏。”
她反射性回答:“到?!?/p>
祁淵的眼里泛起了些漣漪,像是覺得她的反應(yīng)好笑:“你可以光明正大看。”
不用這么偷偷摸摸的。
容顏臉騰地一下紅了,呵呵干笑道:“謝謝尊上,尊上晚安?!?/p>
她唰地一下關(guān)上了窗。
不知過了多久,大門緩緩打開了一條小縫,一只小手伸出了出來,窸窸窣窣不知道搗鼓了什么,又重新關(guān)緊。
同一時間,桃樹下的祁淵睜開了眼,靜靜地看著屋檐下的一盞小夜燈。
以祁淵的修為,他早就不需要燈光了,哪怕在黑暗里也照樣目光如炬。
他眼底波光流轉(zhuǎn),悠悠勾了勾唇。
一夜相安無事。
第二天一大早,容顏將那天采回來的靈蜜濾出,一共才四瓶,她挖了一勺加到茶水里。
系統(tǒng)好奇:“怎么樣,什么感覺?”
容顏仔細感受了一番:“有點齁,可能修仙界養(yǎng)出來的蜜蜂都更加勤奮一些吧,太純了這個靈蜜,甜得有點膩?!?/p>
“泡水還膩?”
“我覺得膩。”系統(tǒng)狐疑:“這可不是普通的蜂蜜,這是王維詩里的蜂蜜……”
容顏啪地放下茶杯:“它就是兵馬俑里的也還是蜂蜜,不就是普通蜂蜜甜了點嗎?”
一般般,不愛喝,拿去給祁淵喝。
說干就干,她揚起笑臉走到他身邊,將加了靈蜜的赤云桃花茶放在石桌上:“尊上,喝茶?!?/p>
語氣中總帶著點莫名的殷勤。
祁淵懶洋洋地嗯了一聲。
容顏看他面色如常地咽了下去,對系統(tǒng)說:“看,連大名鼎鼎的魔尊也覺得不怎么樣。”
系統(tǒng):“廢話,人家魔族皇帝什么沒吃過,喝個蜂蜜水你要什么反應(yīng)?”
見卡bug被發(fā)現(xiàn)了,容顏破罐子破摔:“略略略?!?/p>
按照原主的習(xí)慣,現(xiàn)在該去種靈植了。
靈植園在小院隔壁,中間隔著矮墻,哪怕她在院中也能一眼看見靈植的生長情況。
但是祭衡昨日下的禁制還在,他家尊上在睡覺,就不讓她出院門。
她只好乞求祁淵:“尊上,門口的禁制您能解開嗎?”
祁淵想也不想:“不行。”
“為什么?”容顏撅著嘴,不滿地說。
他掃了容顏一眼,茶水霧氣氤氳了他的眉眼,顯得他整個人都柔和了許多:“你要一直在我身邊?!?/p>
“這還不簡單?”容顏靈機一動,“你和我一塊下地不就好了?”
祁淵:“……”他連眼皮子都懶得抬一下。
下地務(wù)農(nóng)什么的,太辛苦了,壓根就不在祁淵的日?;顒又?。
容顏看祁淵臉色不對,立馬明白了,解釋說:“尊上,我的意思是就稍微移動一下您的搖椅,我種我的靈植,您就擱旁邊睡您的覺,這樣兩全其美互不耽誤,多好呀!”
似乎可行。
祁淵如是想,說:“解了?!?/p>
他說的是禁制。
容顏神色一喜,立馬拉著祁淵的搖椅,準(zhǔn)備帶著人一塊下地。
她是凡人,祁淵不是,本想讓她自己先走,他跟在她后面即可。
但轉(zhuǎn)念一想,有點累,既然容顏這么積極,還是讓她自己動吧。
可誰都沒想到,容顏忽略了一件事,原主是干活的一把好手,力道遠比她想象的大。
“嘿咻!”
她使勁一拉,嗖地一下,毫無阻礙就將搖椅拽了出來。
“砰嗵”一聲,搖椅上的人還在原來的位置,失去支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祁淵:“……”
他微微抬眸,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容顏。
容顏笑得非常尷尬:“呵呵尊上這椅子質(zhì)量不行,太不防滑了,等我有空給您做一把哈……”
說著作勢給了搖椅一拳,無意中發(fā)現(xiàn),好像還是玉質(zhì)的,怪不得一點摩擦力沒有。
容顏又眼紅了,萬惡的有錢人。
祁淵沉默,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自己現(xiàn)在的心情,容顏可謂是有史以來第一個讓他吃虧的人,還是個凡人。容顏再看向他時,祁淵已經(jīng)重新躺回了搖椅,仿若剛剛的一幕是幻覺。
事實上,是因為容顏對他的獨特作用讓人太過安心,他在她身邊壓根就提不起防備之心,連摔倒瞬間都沒能來得及做出反應(yīng)。
祁淵正在自我反省,他不應(yīng)該因為容顏是個凡人而如此懈怠的,她雖然沒有法力,但從剛剛的意外就能看出。
她一個人的威力遠比整個修真界加起來對他的威脅都大。
大意了。
祁淵清咳一聲,一揮衣袖:“你今天別想再出去了?!?/p>
容顏哀嚎:“補藥啊尊上?!?/p>
她拉著祁淵的袖袍輕輕晃動,哀求道:“求你了尊上,再給我一次機會吧,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p>
祁淵不理她。
容顏還在努力:“尊上尊上尊上,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
祁淵這時卻突然睜眼:“有人來了?!?/p>
容顏蹭地站直身子,重新變成那個善良樸實的勤勞小女孩。
他嘴角噙笑,這妮子變臉倒是快。
容顏余光一瞥,魔尊大人果然說話算話,桃樹底下空無一人。
來人是段鴻雪,他溫柔一笑:“阿顏?!?/p>
容顏起身:“鴻雪?你怎么又來了?進來坐吧。”
段鴻雪笑容一滯,是他的錯覺嗎?怎么感覺這句話好像帶了些嫌棄之意。
但容顏神色如常,看起來依舊對他的到來表示歡迎。
段鴻雪一踏進小院就感受到了一股寒意,他古怪地環(huán)視四周。
容顏的院子擺設(shè)他都很熟悉,發(fā)現(xiàn)石桌上多出了茶壺和杯子,房檐下掛了盞燈。
段鴻雪眉頭一皺,容顏今天也不在靈植園,而是一反常態(tài)地待在家。
“阿顏,你今日居然沒有種靈植?”
容顏答道:“對啊?!?/p>
祁淵漠然收回目光,修煉至今還是個煉氣,凌天宗都是這樣的廢物嗎?
她理所當(dāng)然地點頭,段鴻雪笑得有些勉強。她不努力種靈植怎么換靈石,那他還怎么破境?
段鴻雪好似開玩笑般揶揄她:“阿顏也學(xué)會憊懶了?!?/p>
容顏臉上的笑一點點淡了。
他卻還沒發(fā)現(xiàn),調(diào)笑道:“莫不是只顧著偷吃靈蜜忘記藥園中的靈植了吧……”
她的臉色徹底冷了下去,直直地看向他:“我前天剛從山崖上摔下去,段鴻雪,今天是我受傷的第三天,從你進門起的第一句話不是關(guān)心我,而是說我偷懶,請問你是以什么身份責(zé)備我呢?”
段鴻雪表情略微僵硬。
沒想到容顏居然會因為這件事對他發(fā)難,段鴻雪連忙解釋:“阿顏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
容顏打斷他,嘲諷地說道:“我在我的家中吃我采回來的靈蜜有什么問題嗎?怎么到了你的嘴里,就成了‘偷’呢?”
段鴻雪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容顏是瘋了嗎?按照往常的慣例,她巴不得捧著送到他手上,今天居然敢這么跟他說話,就不怕他以后再也不理她了嗎?
段鴻雪神情陰郁,本來還稱得上溫潤的一張臉變得扭曲。
容顏喜歡他,他是知道的。
她常年孤身一人在后山,沒人愿意搭理她,只有他時不時會過來同她說說話,給她關(guān)心和鼓勵,在她被人嘲諷奚落后安慰她。
“鴻雪,你是內(nèi)門弟子,我卻連靈根都沒有,你總是關(guān)照我,其他人會不會遷怒于你?要不……”她猶豫再三,還是說出了那句話,“要不你以后,就不要再來找我了吧。”
段鴻雪知道她的自卑,一邊自得一邊安慰她:“阿顏,何須管那些人說什么?他們都只是嫉妒你掌門弟子的身份罷了。我們可是從小到大的玩伴,如果連我都不管你,那你可就是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p>
他的話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成了容顏的精神支柱。
她并不是一個人,她還有師父,還有鴻雪。
哪怕二人如今早已天差地別,可他親口說過,他們是從小到大的玩伴。
所有人都在嘲諷打壓她,唯獨段鴻雪站在她身后,說他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少女情竇初開,淪陷理所當(dāng)然。
她當(dāng)然知道和段鴻雪之間如同云泥之別,他是前途無量的修士,她只會是最普通的凡人,百年老死。
容顏不會去奢求什么,她的所有愛意與關(guān)心都掩藏在朋友這層關(guān)系之下。
段鴻雪當(dāng)然看得出來,但他不點破,理所當(dāng)然地接受著容顏的好意,丹藥靈石假意推脫后照單全收。
向來被容顏捧著的他怎么受得了這樣赤裸裸的奚落嘲諷,惱羞成怒道:“阿顏,我只是覺得你在家中養(yǎng)傷或許心情不愉,想著說笑逗你開心罷了,沒想到你竟這般斤斤計較,抓著這些玩笑話不放,你真的拿我當(dāng)朋友嗎?”
容顏不太在乎地掏了掏耳朵,跟系統(tǒng)說:“這話好耳熟?!?/p>
系統(tǒng)點頭:“沒錯,你昨天剛聽過。”
“看到?jīng)],一般你有理有據(jù)指出他的問題,但他突然惱羞成怒這說明什么?”
統(tǒng)子很給力:“說中了心虛唄!”
容顏挑眉:“垃圾真是,爛都爛得一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