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在我掌心下像一枚被凍死的月亮,表面浮著一層渾濁的灰白光膜。那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死寂——仿佛有人把骨灰摻進霧里,再強行塞進這顆拳頭大小的球體。光線經(jīng)過它時不是被折射,而是被“吞噬”,連周圍同學手中躍動的赤焰、冰藍、翠芒都被襯得發(fā)虛,像被抽走顏色的舊照片。我的指尖能感到球體內(nèi)部有極細微的震顫,像是無數(shù)細小的指骨在輕輕叩擊玻璃內(nèi)壁。
檢測老師的聲音并非單純的宣判,而像一把鈍刀——每個音節(jié)都先割開我的耳膜,再帶著血沫滾進胸腔。他喊出“亡靈系”時,尾音甚至打了個顫,仿佛連他自己都嫌惡這個詞匯。覺醒殿穹頂上的星輝石原本該為覺醒者亮起對應元素的光芒,此刻卻集體熄滅了半秒,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掐住喉嚨。
哄笑從四面八方涌來,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殘忍鋒利。有人模仿骨骼錯位的“咔啦”聲,有人用風系魔力把笑聲擰成尖哨,故意在我耳膜里刮擦。“短命鬼”三個字被火系學徒點燃成一串幽綠的磷火,飄到我頭頂盤旋。他們說得沒錯——亡靈系御獸師的平均壽命確實不超過二十七歲,而我父母死時,一個二十六,一個剛滿二十八。他們的墓碑就埋在學院后山的“緘默墓園”,碑面刻著同樣的銘文:
“死于魔力反噬,死于擁抱死亡?!?/p>
我嘗到嘴唇破裂的血腥時,忽然想起母親臨終前抓著我的手。她的指甲是青灰色的,像五片薄脆的陶瓷,聲音卻溫柔得可怕:“寒兒,亡靈系不是詛咒……是早來的葬禮?!贝丝趟蚶锏幕异F突然劇烈翻涌,凝成一張模糊的人臉——輪廓像極了母親,卻在嘴角裂開一道非人的弧度。“下一個,蘇雨晴?!?/p>
蘇雨晴的裙擺擦過我手腕時帶起一陣細小的靜電。那布料是去年我們在東市挑的月紋綢,陽光下會泛出鮫紗般的虹彩。她原本想繡火焰紋,我堅持換成水波暗紋——因為“火會燒壞你的腰線”?,F(xiàn)在這些水紋活了過來,隨著她步伐蕩開一圈圈漣漪,像在替我擋開那些惡意的視線。
“凌寒,我……”她纖細的手指緊緊絞在一處,似是不安,又似是難掩心中那復雜的情緒。
“去吧?!蔽衣犚娮约喊l(fā)出的聲音,干澀而低沉,仿佛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輪到你了?!?/p>
蘇雨晴緩緩深吸了一口氣,將手掌輕輕覆在水晶球表面。剎那間,一股湛藍的光芒猶如波動的水紋般擴散開來,柔和卻耀眼,將她那精致的側(cè)臉映襯得如夢似幻。她的額頭悄然浮現(xiàn)一枚淡藍色的水滴狀印記,散發(fā)著微弱而神秘的光輝;發(fā)梢無風自動,輕盈地飄舞著,宛若深海中隨潮汐搖曳的水草,靜謐而又靈動。
"純凈水系!"
"天啊,是高等親和力!"
"帝都學院肯定會搶著要!"
在歡呼聲如潮水般涌動的瞬間,蘇雨晴被一群女生簇擁在中央。她透過人群的縫隙望向我,嘴唇微微顫動,似乎吐露出無聲的話語,但那聲音卻如細沙般被喧囂徹底掩埋。我明白,那個自六歲起就堅定聲稱要成為我契約伙伴的女孩,此刻正站在光芒萬丈的水系天才與被視為“短命鬼”的我之間,內(nèi)心陷入了一場無聲的拉扯。
"所有覺醒完畢的學生,到操場集合準備契約儀式!"
院長的聲音通過擴音法陣響徹大殿。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出口,我被擠到最后。經(jīng)過蘇雨晴身邊時,聽見她閨蜜刻意抬高的聲音:
"雨晴,你不會真要跟那個亡靈系的廢物組隊吧?水系和亡靈系可是相克的!"
"而且亡靈御獸師活不過二十歲是鐵律,"另一個女生補充道,"你難道想當寡婦?"
我加快腳步,卻還是聽見蘇雨晴細如蚊吶的回答:"我...我知道..."
六月的陽光毒辣地炙烤著操場。十座契約法陣閃爍著不同顏色的光芒,各系導師站在法陣旁,面前漂浮著對應屬性的初始靈獸。
"火系新生這邊排隊!"
"水系來這里!"
"植物系的跟我走!"
此起彼伏的吆喝聲中,我像個幽靈般徘徊在操場邊緣。三百年前那場大災變后,亡靈系就淪為禁忌。雖然學院還保留著檢測亡靈天賦的傳統(tǒng),但早已不配備專門的導師和資源。
"那個亡靈系的小子。"
沙啞的聲音嚇得我一哆嗦。轉(zhuǎn)身看見守墓人老趙佝僂的身影。他枯枝般的手指提著一盞銹跡斑斑的銅燈,燈芯泛著詭異的綠光。
"學院沒有準備亡靈系靈獸。"他咳嗽兩聲,渾濁的眼球轉(zhuǎn)動著,"想契約的話,太陽落山后來后山亡靈谷。"老趙湊近我耳邊,腐土的氣息噴在我臉上,"記住,別帶任何光源。"
他蹣跚離去的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中。我攥緊拳頭,掌心被指甲掐出四個月牙形的血痕。亡靈谷是學院禁地,據(jù)說谷底埋著古代戰(zhàn)場,游蕩著無數(shù)兇惡的亡靈生物。但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契約儀式進行得熱火朝天。操場中央突然爆發(fā)出一陣歡呼——蘇雨晴成功契約了一只晶瑩剔透的水精靈,它環(huán)繞著她翩翩起舞,灑落細碎的水晶般的光點。陽光下,她笑容明媚如初春第一朵綻放的花。
"看我的火獅!"熟悉的囂張聲音傳來。李巖站在火系法陣中央,一只通體赤紅的幼獅蹲在他肩頭,鬃毛間跳動著真實的火焰。這個從小欺負我的家伙,此刻正得意地接受眾人恭維。
他忽然轉(zhuǎn)頭看向我,咧嘴露出惡意的笑容:"喲,我們的短命鬼還沒契約呢?要不要我的小火賞你一團火球暖和暖和?"
火獅配合地噴出一簇火星,引起周圍一陣哄笑。我沉默地轉(zhuǎn)身離開,背后傳來李巖陰陽怪氣的喊聲:"記得多準備幾口棺材,你們亡靈系最需要這個!"
夕陽西沉時,我悄悄溜出宿舍。背包里裝著從圖書館偷拿的《亡靈契約基礎(chǔ)》和用食堂剩飯換來的三包骨粉。月光被烏云遮蔽,通往亡靈谷的小路淹沒在濃稠的黑暗中。
谷口矗立著斑駁的警告碑,上面"禁入"兩個血紅色的大字在夜色中依然刺目。我深吸一口氣,跨過那道早已斷裂的結(jié)界線。
灰霧立刻纏繞上來,像無數(shù)冰涼的手指撫過我的皮膚。與書中描述不同,這些霧氣并未傷害我,反而親切地縈繞在周圍。我的亡靈天賦自動運轉(zhuǎn),眼中浮現(xiàn)出灰白色的視野——霧氣中漂浮著無數(shù)磷火般的光點,那是游蕩的亡靈生物。
“我需要一個契約伙伴……”我低聲喃喃,聲音如同一縷游絲,在死寂的山谷間悄然擴散,顯得格外清晰而孤寂,仿佛連空氣都為這微弱的渴望停滯了一瞬。
深入谷底后,霧氣愈發(fā)濃重。忽然,一個微弱的靈魂波動引起我的注意。那波動極其細微,卻異常純凈,不像其他亡靈那樣充滿暴戾。我循著感應撥開亂石,在裂縫中發(fā)現(xiàn)了一具殘缺的骷髏。
它只有上半身,肋骨斷了三根,頭骨有一道縱向裂縫,右臂完全缺失。但空洞的眼窩中,兩點藍豆般的魂火靜靜燃燒。當我的影子落在它身上時,魂火突然劇烈跳動起來。
"餓...好餓..."
模糊的意念直接傳入我的腦海。我連忙取出骨粉撒在它身上。粉末被魂火吸引,如鐵屑遇磁石般吸附在骨骼表面。骷髏發(fā)出滿足的"咔嗒"聲,斷裂處開始緩慢愈合。
"你愿意成為我的契約伙伴嗎?"我咬破食指,按照書上的圖示,在它額骨畫下復雜的符文,"以吾之血,喚汝之名;以吾之魂,締汝之契..."
符文亮起幽藍光芒,我的血液被骨骼吸收。一股冰涼的能量順著手臂流入心臟,與我的靈魂產(chǎn)生共鳴。與此同時,一段信息浮現(xiàn)在腦海中:
【契約成功】
名稱:未命名
種族:骷髏兵(殘缺)
等級:奴仆級初階
天賦:吞噬進化(未激活)
技能:骨爪攻擊
"成功了!"我欣喜若狂,伸手想撫摸它的頭骨。骷髏兵卻突然劇烈顫抖,魂火變成警示的紅色。
"咔嚓"——樹枝斷裂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看看這是誰?我們的短命鬼同學!"
李巖帶著三個跟班從霧中走出,他的火獅渾身燃燒著明亮的火焰,驅(qū)散周圍灰霧。我的骷髏兵立刻蜷縮起來——亡靈生物天生畏懼火焰。
"聽說你偷偷跑來契約靈獸?"李巖踢了踢地上的骨粉袋,"就這?一具破爛骷髏?我的小火一個噴嚏就能把它燒成灰!"
火獅配合地噴出一簇火星,落在骷髏兵腳邊。白骨表面立刻出現(xiàn)焦黑痕跡。骷髏兵發(fā)出無聲的哀鳴,魂火劇烈晃動。
"我們走。"我擋在骷髏兵前面,想帶它離開。
"想走?"李巖的跟班王浩放出藤蔓妖,翠綠的藤條閃電般纏住我的腳踝。我倒地的瞬間,看見李巖對火獅揮手:"燒了那堆爛骨頭!"
火球呼嘯而來,我絕望地伸出手——
【檢測到宿主面臨生命危險,亡靈進化系統(tǒng)激活】
【初始禮包發(fā)放:亡靈強化x1,技能領(lǐng)悟x1】
【是否立即使用?】
機械音在腦海中炸響。我來不及思考,本能地大喊:"使用!全部使用!"
藍光爆發(fā)。骷髏兵的骨骼發(fā)出爆豆般的聲響,斷裂處瞬間愈合,缺失的右臂重生,頭骨裂縫彌合如初。更驚人的是,它的左臂骨骼瘋狂增生,化作一面布滿尖刺的骨盾。
"砰!"
火球在骨盾上炸開,焦黑痕跡迅速被新生的白骨覆蓋。李巖瞪大眼睛:"這不可能!小火,連續(xù)攻擊!"
三顆火球接連飛來。骷髏兵——不,現(xiàn)在它已經(jīng)脫胎換骨——靈活地揮舞骨盾,將火球全部擋下。盾面浮現(xiàn)出詭異的符文,竟將火焰能量吸收殆盡。
"反擊!"我鬼使神差地喊道。
我的契約獸眼中魂火暴漲,它猛沖向前,骨盾狠狠拍在火獅頭上。威風凜凜的火獅哀嚎著飛出去,撞在巖壁上暈了過去。李巖和跟班們臉色慘白,踉蹌后退。
【戰(zhàn)斗勝利,獲得獎勵:進化點x10】
【骷髏兵滿足進化條件,是否進化?】
"是!"
藍光再次籠罩。骷髏兵的骨骼變得粗壯,顏色轉(zhuǎn)為金屬般的灰黑,額頭浮現(xiàn)劍形紋路。它單膝跪地,用頭骨輕觸我的掌心——這是亡靈生物表示臣服的最高禮儀。
【進化完成】
名稱:未命名
種族:鐵骨骷髏(稀有)
等級:奴仆級高階
天賦:吞噬進化(初級)
技能:骨爪攻擊、骨盾術(shù)
李巖等人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我顫抖著手指,輕輕撫過契約獸那冰涼的骨骼,心頭涌上一陣難以言喻的痛楚。就在此時,腦海中系統(tǒng)的聲音再一次冰冷地響起:
【請為你的第一只亡靈命名】
月光掙脫云層的束縛,清冷的光輝灑落在它額前的劍紋之上,泛起一抹冰冷的微光。我凝視著那道紋路,輕聲說道:“從今以后,你就叫‘幽骨’。”聲音如風拂過,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堅定,仿佛這個名字注定要與它的命運交織在一起。
幽骨眼中的魂火歡快躍動。在它的骨盾反射的冷光中,我看到了自己蒼白的臉上,那雙燃燒著野心的眼睛。
亡靈系御獸師活不過二十歲?那便在二十歲之前,讓整個世界銘記我的名字。 這個殘酷的預言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勒緊了每一個選擇這條道路的人??晌也恍琶?,也不懼命。若生命的長度無法掌控,那就將它的寬度撐到極限。哪怕注定短暫如煙火,也要在燃燒時照亮整片天空,讓世人仰望,難以忘懷。既然命數(shù)如此可笑,那我便用自己的方式,為它書寫一個無法忽視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