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話語里沒有明顯的嘲諷，甚至帶著一點調(diào)侃朋友般的笑意，但那種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對于“沈硯為何會關(guān)注這樣一個普通甚至窘迫的女生”的探究，本身就像一種無聲的劃線。

方簇星握緊了手里的過期飯團(tuán)，包裝袋發(fā)出輕微的窸窣聲。她垂下眼，將飯團(tuán)丟進(jìn)腳下的廢品箱，然后重新抬起頭，表情很淡，看不出情緒：“蘇小姐想說什么，可以直說?！?/p>

蘇晚晴似乎有些訝異于她的直接，隨即又莞爾一笑，那笑容里帶著幾分來自于家世的自信和從容，讓她即使說著近乎殘忍的話，也顯得姿態(tài)優(yōu)雅。

“方同學(xué)很聰明。那我也不拐彎抹角了。”她微微側(cè)頭，語氣近乎溫和，但那種骨子里透出的、因無需為生存擔(dān)憂而自然生成的傲氣，卻撲面而來，“沈硯這個人呢，其實心思不壞，就是有時候……比較隨性。他對很多事情的新鮮感來得快，去得也快。他生活的世界，和我們一樣，可能有時候會覺得……很有趣，很吸引人，甚至讓人產(chǎn)生一些錯覺?！?/p>

她頓了頓，目光溫和地注視著方簇星，像是在給予對方消化的時間：“但錯覺終究是錯覺。不同的世界之間，是有壁壘的。跨越這些，需要付出的代價，遠(yuǎn)比想象中要大。而且，很多時候，并不是付出代價就一定能成功的?！?/p>

她的話像羽毛一樣輕，卻每一根都精準(zhǔn)地扎在方簇星一直以來最清醒的認(rèn)知上。沒有惡意的貶低，沒有居高臨下的羞辱，只是一種近乎慈悲的、來自“那邊”世界的提醒。而這種提醒，反而比任何惡意都更讓方簇星感到一種深刻的無力感。

便利店的白光安靜地流淌著，映照著兩個截然不同的少女。

方簇星沉默了幾秒，然后，很輕地吸了一口氣。她的表情依舊很淡，沒有憤怒，沒有羞窘，只有一種近乎透明的坦然。她開口，聲音平靜得像在敘述一件與己無關(guān)的事實：

“謝謝蘇小姐的提醒。不過，我想你或許有些誤會?！?/p>

“沈硯……他確實很耀眼，和他接觸，有時候也不可避免地會被吸引?！彼姓J(rèn)得如此坦然，反而讓蘇晚晴微微挑起了眉。

“但是，”方簇星繼續(xù)說著，她的目光越過蘇晚晴，似乎看向了很遠(yuǎn)的地方，又似乎只是落在虛無的空氣里，“每每觸及到他身上那些我可能一輩子都買不起的衣服料子，或者聽到他語氣里那種……因為從未匱乏過而自然流露出的底氣，甚至是你們這種‘隨性’的、因為好奇就可以來‘看看’我的生活方式——”

她頓了頓，聲音里帶上了一絲極淡的、幾乎聽不出的自嘲：“我就會覺得，所有那些細(xì)微的、不切實際的觸動，都像是失重一樣，掉進(jìn)了看不見底的懸崖。連回響都聽不到?！?/p>

“我很清楚我和他，和你們，是兩個世界的人。這一點，無需任何人提醒。”她的目光重新聚焦，落在蘇晚晴臉上，清晰而堅定，“所以，請放心，我并不喜歡沈硯。我也從未想過要跨越你所說的那道壁壘。那不是我能負(fù)擔(dān)得起的旅程?！?/p>

她的坦誠和清醒，反而讓特意前來“提醒”的蘇晚晴一時失語。蘇晚晴看著眼前這個女孩，她穿著可笑的制服，站在狹小的收銀臺后，身后是琳瑯滿目的廉價商品，她的生活顯然一團(tuán)糟，可她的眼神卻像被雨水洗過的琉璃，干凈、剔透，帶著一種傷痕累累的堅韌和一種近乎殘酷的自知之明。

半晌，蘇晚晴淡淡地笑了，那笑容里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復(fù)雜情緒，或許有一絲被看穿目的的微窘，或許有一絲對她這份清醒的訝異，甚至或許有一絲極淡的、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惋惜。

“你知道就好。”她最終只是輕輕說了這么一句，語氣聽不出喜怒。

然后，她像是為了結(jié)束這場對話，也像是為了彌補某種莫名的情緒，目光轉(zhuǎn)向一旁的飲料柜，用她那種慣常的、溫和而疏離的語氣問道：“對了，你們店里，最貴的水是哪一種？麻煩幫我拿一瓶。”

方簇星依言轉(zhuǎn)身，從冷藏柜的最上層取下一瓶設(shè)計簡約的進(jìn)口礦泉水，玻璃瓶身，標(biāo)簽是看不懂的外文。她沉默地掃碼，報出價格：“四十八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