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銅漏又一滴砸在銅盤上,像一枚冰釘釘進(jìn)腦仁。
:“陛下……該起了?!?/p>
簾外響起極輕的一聲,像貓把爪子搭在綢緞上。
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有人跪在十二重鮫綃之外,影子被燈火拉得細(xì)長,像一截被雨水泡透的柳枝。
我猛地翻身,錦被上的金龍硌得鎖骨發(fā)疼。
——昨晚的記憶洪水一樣倒灌進(jìn)來:穿書、反派、系統(tǒng)、幼圓體小羊……以及那條“扮演暴君直至自然終局”的死亡通知。
:“陛下?”
聲音更近,帶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顫。
【系統(tǒng)溫馨提示這位小姐姐~是書里暴君的貼身侍女~紅杏】
紅杏?
原著里,暴君從巷子里撿回來的孤兒,忠心到近乎病態(tài)——暴君殺人,她遞刀;暴君發(fā)瘋,她點燈。
最后暴君被男主一劍封喉,她護(hù)主之后男主順手削了腦袋。
也是......
死的有夠慘的。
我喉嚨發(fā)緊,咳了一聲。
:“……進(jìn)?!?/p>
簾鉤輕響,鮫綃被撥開一線。
一個穿杏紅的姑娘膝行而入,頭壓得極低,只能看見后頸一截蒼白皮膚,像被雨水泡透的宣紙。
她手里捧著鎏金銅盆,水面浮著幾片薄荷葉,顫巍巍地映出我銀發(fā)金瞳的倒影。
:“卯時三刻,”
她聲音細(xì)若游絲。
:“再不起,前殿的大人們又要跪一炷香了?!?/p>
我回想起,原書中暴君上朝時從不遲到。
準(zhǔn)確來說是他什么時候來早朝才算開始。
要是有嘴碎的官員就直接滅掉。
這倒方便,我睡懶覺。
我盯著她發(fā)頂,忽然想起書里一個細(xì)節(jié)。
——暴君每次殺人后,紅杏都會用薄荷水給他擦手,說是“去晦氣”。
:“……你先出去?!?/p>
我嗓子發(fā)干。
:“我自己........朕自己更衣?!?/p>
活了這么久,都是我自己換衣服現(xiàn)在突然被別人伺候, 還是個女的。
我一個大男人她未婚我未娶這太別扭了。
只見紅杏的肩膀肉眼可見地僵了一下,盆子邊緣的水紋驟然靜止。
:“陛下?”
她抬頭,杏眼圓睜,瞳仁里映出我這張熟悉而陌生的臉。
: “您……從不讓奴婢假手旁人?!?/p>
——糟糕。
剛開局就要oo c了嗎?
暴君暴君,暴在細(xì)節(jié)。
原著里他連襪子都要紅杏親手穿,因為“別人碰過的衣角沾了人氣,會臟”。
我太陽穴突突跳,電光火石間想起系統(tǒng)那句“扮演暴君直至自然終局”。
演......
這怎么演??
當(dāng)是騙人?
我最擅長的不就是騙人嗎?
現(xiàn)在怕什么?
滾起來演!
我瞇起眼,模仿小說里暴君那種陰鷙的、帶著潮濕殺意的語氣。
:“朕說,滾?!?/p>
紅杏的臉?biāo)查g褪盡血色,銅盆“咣當(dāng)”砸在地上,薄荷水潑濕了她半幅裙裾。
她連滾帶爬地退到簾外,額頭重重磕在門檻上。
:“奴婢該死!”
外頭立刻跪倒一片,像被鐮刀割斷的麥稈。
我聽見自己心跳聲大得嚇人,彎腰去撿那片薄荷葉子——指尖剛碰到,葉片就碎成了齏粉。
……暴君的味道,好像對了。
更衣時我犯了難。
玄色常服上的十二章紋復(fù)雜到變態(tài)。
腰帶墜的羊脂玉感覺比我命還貴。
我胡亂系了個死結(jié),銅鏡里立刻出現(xiàn)一個衣衫不整的瘋子。
銀發(fā)披散,金瞳陰鷙,左眼角那顆“圓規(guī)痣”在幽暗中像一滴干涸的血。
我拿起桌上的簪子,正思考著怎么整頭發(fā)。
:“陛下?!?/p>
紅杏的聲音隔著簾子傳來,這次帶了點詭異的雀躍。
:“今日……要戴那支‘銜珠龍簪’嗎?”
:“ 您說過,見血的日子才戴它。”
我手一抖,手中的玉簪“叮”地掉在地上,龍嘴里的珍珠滾進(jìn)床底。
:“……不戴?!?/p>
我彎腰去夠珍珠,聲音悶在喉嚨里。
:“今日不見血?!?/p>
簾外安靜三秒。
紅杏輕輕“嗯”了一聲,尾音卻像鉤子,帶著一點隱秘的失望。
金殿比我想象中更吵。
文武百官分列兩側(cè),像兩排被雨水打濕的木偶。
回想原書的情節(jié)。
現(xiàn)在正處于前中期暴君剛囚禁男主的時候。
我要面對的是上早朝活剮賑災(zāi)不力的戶部尚書。
我記得那原書中,那老頭七十有三,伺候先帝好幾年,可謂是書中不多的忠心為國的。
結(jié)局卻是死在繼位的少年暴君手上。
我踏進(jìn)殿門那一刻,所有聲音戛然而止,只剩龍椅旁銅鶴嘴里裊裊升起的龍涎香,在死寂中扭曲成蛇形。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山呼海嘯的“萬歲”里,我踩著金磚的縫隙往前走。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地磚太涼,龍袍太沉,連呼吸都帶著血腥味的預(yù)感。
龍椅就在三丈之外,雕著九條鎁金盤龍,龍須垂落處懸著一串琉璃燈,燭火被我的衣擺帶起的風(fēng)晃得忽明忽暗。
:“有事啟奏——”
太監(jiān)總管的嗓子像被砂紙磨過,拖長的尾音在殿梁上撞出回音。
我下意識攥緊扶手,紫檀木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原著里暴君第一次上朝就做掉了好幾個官員,血順著龍椅的螭首往下淌,染紅了太監(jiān)的拂塵。
:“臣——”
戶部尚書顫巍巍出列,白發(fā)在晨光里像一團(tuán)枯草。
他手里捧著奏折,指節(jié)因用力而發(fā)青。
:“兆州大旱,顆粒無收,賑災(zāi)銀兩層層克扣,餓殍遍野……”
來了。
我喉結(jié)滾動,舌尖嘗到鐵銹味——不知何時咬破了口腔內(nèi)壁。
原書少年暴君會在這時抽出侍衛(wèi)佩劍,一劍削掉老臣的耳朵,再笑著問“愛卿可還聽得見民哭聲”。
系統(tǒng)沒給劇本,但“自然終局”四個字像懸在頭頂?shù)拈l刀。
這不就是逼著我往深淵里跳。
殺掉他嗎?
可是.....
一想到他會先帝做的那些。
這么正直的一個人。
不應(yīng)該死在這里。
我下不去手。
:“……臣請陛下開內(nèi)庫,撥銀三十萬兩,即刻運往幽州!”
尚書說到最后已是聲嘶力竭,額頭抵著金磚,發(fā)出“咚”的一聲悶響。
殿內(nèi)安靜得能聽見香灰落地的聲音,所有目光都黏在我臉上,像一群等待喂食的禿鷲。
我抬手,袖口滑落露出一截蒼白的腕骨。
紅杏跪在金階下,眼睛亮得嚇人,嘴角微微上揚——她在期待。
期待我抽出她身上劍讓其,吸飽血。
:“兆州……”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fā)抖,像被雨水泡爛的窗紙,
:“大旱?”
尚書猛地抬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希冀。
我的反常,讓他感受到了希望。
拯救那些百姓的希望。
我盯著他衣領(lǐng)上的補(bǔ)丁,忽然想起穿書前修剪綠蘿時,泥水滲進(jìn)指甲縫的觸感。
那盆綠蘿其實旱被自己用水澆死了。
只是自己不肯承認(rèn),還繼續(xù)修剪著那盆尸體。
:“朕知道了?!?/p>
我松開扶手,掌心留下四道月牙形的血痕。
:“退朝。”
殿內(nèi)響起一片抽氣聲。
太監(jiān)的拂塵“啪”地掉在地上。
紅杏的杏眼瞪得幾乎裂開。
尚書像被抽了骨頭,癱軟在地。
我起身時龍袍下擺掃過銅鶴,香灰撲簌簌落了滿案。
轉(zhuǎn)身那刻,余光瞥見屏風(fēng)后閃過一抹玄色——有人在那里。
原著里暴君有暗衛(wèi),如影隨形,此刻那影子正按在腰間刀柄上,指節(jié)泛白。
名字叫誰來著?
算了,不必在意。
回寢宮的路上,雨又下了起來。
紅杏舉著傘跟在我身后,傘骨在風(fēng)里發(fā)出不堪重負(fù)的“吱呀”聲。
她忽然開口,聲音甜得發(fā)膩。
:“陛下今日……心軟了?”
雨滴砸在傘面上,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牙齒在啃噬綢緞。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她。
雨幕中,她的臉被燈籠映得半明半暗,嘴角那粒朱砂痣像顆凝固的血珠。
:“紅杏?!?/p>
我伸手捏住她下巴,指甲陷入軟肉。
:“你話太多了?!?/p>
她睫毛顫了顫,竟露出個笑來。
:“奴婢只是擔(dān)心……陛下若改了性子,那些大人們會以為您……”
話音未落,我猛地將她甩入雨中。
油紙傘翻飛出去,在積水里漂成一朵枯敗的蓮花。
:“以為朕什么?”
雨水順著我的銀發(fā)往下淌,金瞳在暗處泛著冷光,
:“以為朕瘋了?”
紅杏跪在雨里,裙擺被浸成深色,像一灘稀釋的血。
她忽然俯身,額頭重重磕在青石板上。
:“奴婢知罪!”
宮墻外突然傳來更鼓。
咚——咚——
像鈍器砸在棺材板上。
回到寢宮時,我渾身濕透。
銅鏡里的人像只水鬼,常服緊貼在身上。
正要更衣,指尖忽然觸到腰間一塊凸起——是那塊羊脂玉,底下本該刻著“受命于天”的,此刻卻多出一行小字。
【暴君值-1,當(dāng)前進(jìn)度:殘暴無道(-1/100)】
字跡泛著幽藍(lán)的光,像系統(tǒng)那只羊的眼睛。
我腦中出現(xiàn)幾個零碎的畫面。
妹妹養(yǎng)的那只布偶,被車撞死時腸子流了一地,她哭了三天。
我當(dāng)時怎么說的?
:“別哭了,不過是個畜生?!?/p>
現(xiàn)在報應(yīng)來了,我成了那個“不過是個暴君”的畜生。
我像個旁觀者,看著自己演一場腐爛的戲。
我想起原著里暴君死前的那句話。
:“若來生……”
后面沒了。
作者沒寫。
這句話卻成了我的。
如果我沒有完成任務(wù)怎么辦?
永遠(yuǎn)留在這里嗎?
妹妹怎么辦?
我死后.....
會有來生嗎?
應(yīng)該會吧。
來下一世別再讓我當(dāng)人。
當(dāng)人好累。
當(dāng)只布偶貓就行。
至少被撞死前,還能蜷在妹妹懷里,聽她說一句。
: “別怕,我?guī)慊丶??!?/p>
我煩躁的扯下玉佩砸向銅鏡,“嘩啦”一聲脆響,鏡面裂成蛛網(wǎng),每一片碎片里都映出我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