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那傻子突然就變得很奇怪。
之前我叫他,他都會笑著過來問我。
:“阿朗怎么了?”
可現(xiàn)在,他卻只拿那雙黑得發(fā)濕的眼睛望著我,像一條被扔在岸上的魚,想說什么,卻只剩鰓在徒勞開合。
我逗他:“背著我干啥壞事了?”
他張了張嘴,最終只是把手里攥得皺巴巴的紙鶴塞進我掌心。
紙鶴的翅尖染著一點暗紅,像是誰的血不小心濺上去。
我心里咯噔一下,想追問,他卻轉(zhuǎn)身跑開,袍角掀起的風(fēng)里帶著草藥與鐵銹混雜的味道。
沒過幾日,學(xué)院的老師換了。
原先那個白胡子老頭喜歡用竹板打人手背,一板下去紅痕三日不褪。
他前日不知怎么竟被宮里的嬪妃們聯(lián)名參了一本。
說他:“體罰過甚,驚擾皇子”。
于是卷鋪蓋走人。
接替的是個年輕姑娘,姓李,單名一個“元”字。
她穿淡青襦裙,發(fā)間只一枝木簪,看上去溫柔極了。
可沒想到的是,她任職第一天便把我們幾個逃學(xué)的挨個抓起來。
叫到廊下排,罰站,聲音不大卻字字帶霜。
:“明日辰時要是你們幾個沒來,各抄《禮經(jīng)》十遍?!?/p>
我自然不怕抄書,我怕的是她下一句話。
——: “尤其是你,宋予。不學(xué)無術(shù),整日拐帶永安公主翻墻摘杏,你當(dāng)這皇家書院是市井瓦子?”
?我也是成功的背鍋了
我瞥一眼江婉,她躲在柱子后沖我眨眼睛。
而楊柳青此刻正笑得見牙不見眼,結(jié)果李元的指尖一轉(zhuǎn)。
:“還有你,楊柳青,笑什么?你父昨日托我?guī)г?,說他書房里那幅《千里江山圖》缺個角,是你撕的吧?”
楊柳青的笑瞬間凝固,像被雪凍住的麻雀。
我幸災(zāi)樂禍地剛咧開嘴,就聽見沈沅補刀
:“宋予抄十五遍?!?/p>
我:........
于是次日清晨,我們幾個倒霉蛋被押去上課。
而梧曉一路都安靜,可能是因為他比較愛學(xué)習(xí)......
江婉作為公主本可不來,但她偏要“與民同苦”,抱著一匣子蜜餞坐在最后排。
趁李元轉(zhuǎn)身寫板書時往我們嘴里塞糖。
梧曉坐我右手邊,脊背挺得筆直,像一張繃到極限的弓。
我悄悄拿筆桿戳他。
:“你昨天下午又溜哪兒去了?”
他睫毛顫了顫,在紙上寫。
:“藏書閣?!?/p>
和他的字對比起來,我的字丑得可以,像被貓踩過的墨痕。
沒辦法,我會寫這個年代的字已經(jīng)很好了。
我還想再問,李元的戒尺已敲在案上 。
:“宋予,你來答‘君子九思’。”
我站起來,張嘴結(jié)舌。
窗外恰有幾只白鷺掠過,翅膀拍打的聲音像在我嘆氣。
江婉在后排用口型提醒:“視思明!”
我靈光一閃,朗聲道。
:“視思明,聽思聰,色思溫……”
李元挑眉,總算放過我。
我坐下時,卻看見梧曉的袖口滑下一截繃帶,雪白上滲著新紅。
我心口一緊。
放學(xué)后,我拽住他手腕:“你去打架了?”
他搖頭,掙了兩下沒掙脫,便由著我把他拉到假山后。
初夏的風(fēng)帶著荷香,吹得他額發(fā)亂飛,露出額角一道未愈的傷。
我用指腹碰了碰,他倒抽一口冷氣。
:“傻子,”
我低聲罵。
:“你瞞著我什么?”
他盯著我,忽然伸手碰了碰我眼尾——那里有一道極淺的疤,是之前我替他擋落下的石子留下的。
他的指尖冰涼,聲音啞得像被火燎過。
:“你不會丟下我的對吧?”
我怔住。
他見我不說話便沒在開口了。
回去路上一直都很安靜,也不牽著我手了。
夜里,梧曉喝醉了酒——我是有些氣憤的,他才多大?換在現(xiàn)代也才12歲。
這個年紀(jì)就喝酒?
而且他酒量極差,一杯就倒。
碰見他,我剛想發(fā)火,可他卻——抱著我的腰哭得滿臉鼻涕眼淚,說什么。
:“別走”
:“我怕”
我心軟了.......沒罵他。
只當(dāng)他是小孩子撒嬌,無奈的哄他。
:“好好,不走不走,我就在這里陪你?!?/p>
此刻,他垂下眼:“我怕你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失笑:“我怎么就不會回來?”
他卻不再答,只是很慢很慢地抱住我,額頭抵在我肩上,像之前那樣。
但這次,他沒哭。
日子一寸一寸地瘦下去。
像燃盡的香火
風(fēng)一吹,就散了。
轉(zhuǎn)眼間就過了4年.......
這期間皇帝來找我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
聽江婉說,好像是北邊開戰(zhàn),他忙不過來。
梧曉長高了,這孩子發(fā)育得真快,現(xiàn)在比我高一個頭了。
我發(fā)現(xiàn)梧曉,他不再穿從前那身和我一樣的松垮的清色袍子了。
而是換了玄墨色窄袖勁裝,腰間懸一柄薄刃,像一柄收在鞘里的冷月。
我偶爾,能看見他在演武場練劍,劍光劈開夕照,像一道道裂開的金箔。
我喊他,他不再跑過來,只是遠遠地點頭,然后繼續(xù)。
我悵然若失,卻又不肯承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