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下越大,像是要把這整座山都沖垮。
我跪在焦黑的廢墟里,手指已經(jīng)血肉模糊,指甲縫里嵌滿炭渣和木刺。
我扒開一根又一根滾燙的斷梁,掌心被燙得滋滋作響,皮肉粘在上面撕下來也不覺得疼。
:“霍去病……”
我喊他名字,聲音啞得不像人,像是從地獄里爬出來的鬼。
:“你他媽別嚇我……”
廢墟深處,終于露出一只手腕,腕骨突出,指尖還維持著推我出去時(shí)的姿勢(shì)。
我撲過去,瘋了一樣扒開壓在上面的焦木,木刺扎進(jìn)掌心,血順著指縫滴在他臉上,沖開了他眼角的灰。
他閉著眼,睫毛上還沾著火星的余燼,像是睡著了。
我顫著手去探他鼻息。
沒有。
一點(diǎn)都沒有。
: “……你別這樣。”
我聲音抖得不成調(diào),眼淚混著雨水砸在他臉上,沖出一道道泥痕。
: “你他媽說句話行不行……”
我俯身去抱他,卻抱了滿手滾燙的血。
他的后背幾乎被燒穿了,脊椎骨突兀地支棱著,像一柄折斷的劍。
我把他摟進(jìn)懷里,像摟著一捧碎了的雪。
雨越下越大,火終于滅了,只剩下一地焦黑的尸骨和未燃盡的余燼。
我低頭,嘴唇貼著他冰冷的額頭,輕輕碰了碰。
下一秒,后腦猛地一痛。
眼前一黑,世界天旋地轉(zhuǎn)。
我最后看到的,是先前那個(gè)叫我“夫人”的小兵,手里拎著一根染血的木棍,臉上還掛著淚,眼神卻冷得像冰。
: “夫人,”
他啞著嗓子說。
:“您不該活著出來。”
: “大當(dāng)家死了?!?/p>
:“您得陪葬?!?/p>
[我廾你玩不起搞偷襲]
黑暗吞沒了我。
像那場(chǎng)火,像那場(chǎng)雨,像他最后推我出去的那只手。
我醒來時(shí),天已經(jīng)亮了。
雨停了,空氣里混著焦土與血腥的氣味。
我躺在一塊破席上。
身上衣服被換掉,還給我穿上了鞋。
但手腕被重新扣上了鐵環(huán),這一次,鏈子很長,另一端系在床腳,像是怕我跑,又怕我死了。
:“沒死?!?/p>
一個(gè)聲音從門口傳來,沙啞得像被火燎過。
我猛地轉(zhuǎn)頭,看見那個(gè)小兵跪在門口,額頭貼著地面,雙手被反綁在背后,背后是一道道鞭痕,血肉模糊。
: “夫人,大當(dāng)家沒死?!?/p>
他重復(fù),聲音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
:“但他說……我該死?!?/p>
我坐起來,喉嚨干得發(fā)疼,眼前一陣陣發(fā)黑。
: “他沒死?”
我聲音啞得幾乎不像自己。
:“你再說一遍?!?/p>
小兵抬起頭,眼神空洞。
:“糧倉塌的時(shí)候,他把你推出去,自己被檁子砸昏了。
我們把他拖出來的時(shí)候,他還有一口氣?!?/p>
:“那他——”
: “他醒了?!?/p>
小兵打斷我,聲音發(fā)顫。
:“一醒來就問你在哪兒。知道你被我一棍子打暈,他就……”
小兵哽咽了一下,沒再說下去。
我低頭看著自己纏著布條的手,指骨還歪著,掌心全是血痂。
: “他罰你了?”
:“三十鞭,抽完還要我跪在這兒,等你醒了,親口跟你道歉?!?/p>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外頭的陽光都開始刺眼。
:“你叫什么名字?”
我問。
他 :“阿九?!?/p>
:“起來吧,阿九?!?/p>
他愣了一下,沒動(dòng)。
服了。
我發(fā)怒道 : “我說,起來?!?/p>
他這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背上的血順著褲腿往下滴,砸在地上,像一串串小小的血花。
我走過去,伸手替他解開綁手的繩子。
他僵著身子,不敢動(dòng)。
:“怕不怕我殺你?”
我問。
他搖頭,聲音低得像蚊子。
:“大當(dāng)家說,你要是殺我,他就親手剮了我。你要是原諒我,我就還能活?!?/p>
我看著他,忽然笑了。
我沒必要跟他計(jì)較什么。
:“——我原諒你。”
我轉(zhuǎn)身,拖著鏈子往門外走。
: “他在哪兒?”
: “后山,老松樹下?!?/p>
我讓他給我解開鎖鏈,他一開始有些猶豫 。
后面看到我的傷,還是給我開了。
我一步步走過去,腳底感覺磨破了。
他坐在樹下,披著一件外袍,臉色蒼白得像紙,左臂吊在胸前,右手握著一截?cái)嘀?,正一下一下地戳著地上的螞蟻窩。
我走過去,站在他面前。
他沒抬頭,只是聲音低低地說。
:“我以為你死了?!?/p>
: “我也以為你死了。”
我們異口同聲。
他笑了一下,嘴角扯出一個(gè)很淺的弧度,像是扯到了傷口,疼得皺了下眉。
:“鏈子誰給你取的?”
他問。
我:“你怕我跑?”
他終于抬頭,眼神黑得像夜。
:“我怕你跑去找宋小曉他們?!?/p>
: “你跑了,就不回來了?!?/p>
我:..........
我蹲下來,伸手碰了碰他吊著的那條胳膊。
他問我。
: “疼嗎?”
我戳了一下他腰。
: “沒你疼?!?/p>
他伸手抱住我,臉埋進(jìn)我頸窩。
我僵了一下,隨即慢慢放松,回抱住他。
他力道輕得像怕把我碰碎。
:“你還生我氣嗎?”
他問。
我回:“生。”
:“那你還喜歡我嗎?”
他抬頭迫使我看著他的眼睛。
:“喜歡啊?!?/p>
我聽見自己說,聲音像從很遠(yuǎn)的地方飄回來,輕得幾乎聽不見。
他看著我,睫毛上還沾著雨水,讓人心口發(fā)澀。
他沒在說話,只是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把我額前濕黏的發(fā)絲別到耳后。
指尖碰到我耳垂時(shí),我打了個(gè)顫。
: “撒謊?!?/p>
他終于開口,語氣卻軟得像在哄人。
:“你撒謊的時(shí)候,左邊眉毛會(huì)抖。”
我下意識(shí)抬手去摸,卻只摸到一道結(jié)了痂的傷口。
他笑了一下,那笑里帶著傷,也帶著火。
:“沒關(guān)系,”
他說。
:“你肯騙我,我就肯信?!?/p>
他低頭,用額頭抵著我的臉,呼吸燙得嚇人。
:“只要你肯留在這兒,騙我一輩子也行?!?
我沒吭聲。
遠(yuǎn)處傳來幾聲烏鴉叫,風(fēng)卷著灰燼從腳邊滾過去。
他忽然松開我,往后靠回樹干,像耗盡了力氣。
: “阿九說你原諒他了?!?/p>
他望著天,聲音低低的。
:“那我呢?你原不原諒我?”
我盯著他吊在胸前的左臂,繃帶滲出血色,像一朵開敗的梅。
昨夜我抱著他燒焦的“尸體”時(shí),以為自己已經(jīng)把這一生的眼淚都流干了。
可現(xiàn)在,眼眶又熱了起來。
:“霍去病,”
我啞著嗓子喊他名字。
:“你推我出去的時(shí)候,有沒有想過——”
我頓了頓,指甲掐進(jìn)掌心。
:“萬一我......”
他終于肯看我,黑眼睛里映著我的影子,小小的,扭曲的,像被火烤過的紙人。
: “想過?!?/p>
他打斷我說。
:“所以我把鏈子加長了?!?/p>
:“我怕你跑,但更怕你死?!?
風(fēng)忽然大了,吹得他衣袍獵獵作響。
我伸手去碰他右手握的那截?cái)嘀Α?/p>
原本該是劍的,如今只剩下一臂長的枯木。
他手指一緊,沒讓我拿。
: “宋小曉他們……”
我喉嚨發(fā)干。
:“在哪里?”
他眼色暗了暗,像是被烏云遮住的天。
: “他們被送下山了?!?/p>
他說。
:“我讓阿九去傳話了。”
我問: “傳什么?”
:“傳你死了?!?/p>
他聲音很輕,卻像在我耳邊炸了個(gè)雷。
我猛地抬頭。
他看著我,一字一頓。
:“我說,夫人葬身火海,尸骨無存?!?/p>
: “你瘋了?”
我伸手揪住他衣領(lǐng),扯得他傷口又滲出血。
:“他們會(huì)殺上來——”
: “不會(huì)?!?/p>
他搖頭,額角滲出冷汗。
:“他們只會(huì)哭一場(chǎng),然后走。”
: “你憑什么替我決定?”
我聲音發(fā)抖。
他忽然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幾乎捏碎骨頭。
: “憑我這條命是你撿回來的?!?/p>
他眼眶通紅,像被煙熏過。
:“憑我死過一次,不想再死第二次。”
那個(gè)橫刀立馬的少年暗衛(wèi),此刻像個(gè)賭輸了一切的賭徒。
而我,是他最后押上的籌碼。
: “霍去病,”
我聽見自己說。
:“如果我說,我現(xiàn)在就想走呢?”
他手指松了松,又收緊。
:“那我就把鏈子再縮短?!?/p>
他聲音發(fā)狠。
:“短到只能繞著我轉(zhuǎn)?!?
他啞聲。
陽光終于穿透云層,照在我們中間。
塵埃在光柱里飛舞,像無數(shù)細(xì)小的螢火蟲。
我伸手,握住他纏著繃帶的手指。
:“霍去病,”
我說。
:“我們算扯平了吧?!?/p>
他愣住。
: “你欠我一條命,我也欠你一條。”
我指腹蹭過他虎口的老繭。
:“從今往后......?!?/p>
他盯著我,睫毛顫了顫,忽然低頭吻住我。
這個(gè)吻帶著血腥和焦土味,像是從廢墟里長出來的。
我憤怒的把他往前推。
聽見他在我耳邊說。
:“那提什么?提成親?”
我氣的錘他一拳。
他悶哼,卻笑出聲。
遠(yuǎn)處,阿九一瘸一拐地端著藥碗走來,應(yīng)該是看見我們剛才的動(dòng)作,又慌忙轉(zhuǎn)身。
:“回來?!?/p>
霍去病喊他,聲音里帶著久違的輕快。
:“把鏈子拿來。”
阿九愣住。
我掐他腰。
:“你敢?!?/p>
他捉住我的手強(qiáng)行十指相扣。
:“我敢。”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