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君廷真的在認(rèn)真弄。
他先拿剪刀剪開霍去病左臂的繃帶,動作輕得像在拆一件易碎的瓷器。
可那剪尖每“咔嚓”一下,霍去病的臉就白一分,到后來連唇色都褪干凈了。
: “別動?!?/p>
沈君廷的聲音低得嚇人。
:“再動,我真把你這胳膊縫成琵琶。”
刀疤女在后面“噗”地笑了。
:“沈大夫,琵琶幾根弦?”
:“四根?!?/p>
沈君廷頭也不抬。
:“夠他彈《十面埋伏》了?!?/p>
我縮在墻角,腳踝上的鏈子還拴在霍去病腕上,一動就嘩啦響。
沈君廷聽見動靜,抬眼看我,那眼神像在說:你也跑不了。
他轉(zhuǎn)身去藥柜里翻東西,背影像一道冷白的墻。
霍去病趁機(jī)湊過來,用氣聲說。
:“別怕,他嘴毒心軟……”
話音未落,沈君廷端著個青瓷盤回來了,上頭擺著一排銀針,最長的那根七寸,短的也有三寸,針尾還纏著紅線,像一截截染血的姻緣。
: “脫?!?/p>
他指指霍去病。
:“上衣。”
霍去病單手解扣子,解到第三顆就卡住了。
沈君廷嘖了一聲,直接扯開,布帛撕裂的聲音在屋里炸開。
我看見霍去病左肩到胸口一道翻開的傷,像被什么鈍器劈過,邊緣已經(jīng)發(fā)黑。
: “腐肉得刮。”
沈君廷說。
霍去病笑。
:“你當(dāng)年縫我肚子的時候,也沒……”
: “閉嘴?!?/p>
沈君廷用鑷子夾了塊棉花,蘸了烈酒按上去。
霍去病嗷的一聲,脖子青筋暴起,手指死死扣住我腳踝,鐵鏈子勒得我生疼。
我小聲說:“要不……綁個布條給他咬著?”
沈君廷看我一眼,忽然笑了。
:“陛下倒是會疼人。”
他從袖中摸出塊帕子,疊了疊塞進(jìn)霍去病嘴里。
帕子一角繡著雪人胡蘿卜鼻子歪歪歪扭扭的。
我認(rèn)得.......
—— 這熟悉的針角?
這是我妹的手藝 ,我不可能 認(rèn)錯。
那胡蘿卜歪的姿勢,和我當(dāng)年和她堆的一模一樣
我的眼神瞬間變得復(fù)雜。
沈君廷卻像沒看見,低頭開始刮腐肉。
刀刃貼著骨頭,發(fā)出細(xì)微的“嚓嚓”聲,像雪夜踩斷枯枝。
我別過臉,聽見霍去病悶哼,像受傷的狼。
血腥味越來越重,混著藥香,熏得人頭暈。
沈君廷忽然說。
:“刀疤,去后院把我那壇‘醉生夢死’拿來?!?/p>
刀疤女挑眉:“你舍得?那不是要留著……”
: “少廢話?!?/p>
酒壇拍開泥封,一股甜膩的冷香漫出來。
沈君廷用酒沖了沖傷口,霍去病抖得像風(fēng)里的葉子。
接著是穿針引線——不是普通針線,是羊腸線,浸了藥汁,泛著淡淡的青。
: “閉眼?!?/p>
沈君廷對我說。
我愣住。
:“啊?”
他聲音放軟。
:“不想看就閉眼?!?/p>
我閉上眼,聽見針線穿過皮肉的聲音,像雨點(diǎn)落在油紙傘上。
霍去病的呼吸漸漸平穩(wěn),鐵鏈子也不再繃緊。
過了會兒,沈君廷說:“好了。”
睜開眼,霍去病胸口多了道歪歪扭扭的疤,像條蜈蚣。沈君廷正用指尖沾了藥膏,輕輕抹在邊緣。
那藥膏是透明的,帶著薄荷味,和記憶里的味道一模一樣。
: “當(dāng)年……”
霍去病啞著嗓子。
:“你也是這么給我縫的?!?/p>
沈君廷手一頓,垂下眼。
:“當(dāng)年你欠我一條命,現(xiàn)在欠我兩條?!?/p>
他轉(zhuǎn)頭看我,忽然伸手。
我下意識往后縮,他卻只是碰了碰我腳踝的鏈子,指尖冰涼。
: “輪到你了?!?/p>
他說。
:“脫衣服,或者我?guī)湍忝???/p>
霍去病猛地坐起來。
:“他傷在背上,我……”
:“你左手?jǐn)嗔?。?/p>
沈君廷淡淡道。
:“還是你想讓她一直疼著?”
我咬了咬牙,自己解開外衫。
沈君廷的目光落在肩胛骨,眼神暗了暗。
他蹲下來,用剪子剪開里衣,動作比剛才更輕,像在對待什么易碎品。
: “怎么弄的?”他問。
我沒說話。
霍去病咳了一聲。
:“救我時被火燙傷的。”
沈君廷“嗯”了一聲,忽然俯身,嘴唇幾乎貼著我耳廓。
:“陛下,疼就咬我?!?/p>
我還沒反應(yīng)過來,他已經(jīng)用鑷子夾出了嵌在肉里的石子碎片。
尖銳的疼痛讓我眼前發(fā)黑,一口咬在他肩上。
沈君廷悶哼一聲,卻沒躲,任我咬著。
血腥味在舌尖漫開,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
等疼痛緩過去,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咬破了他的衣領(lǐng),鎖骨處一排牙印,滲著血珠。
: “……對不起。”
我小聲說。
沈君廷用指腹擦了擦那牙印,笑了。
:“陛下牙口真好?!?/p>
他重新上藥,包扎,動作熟練得像做過千百次。
最后打了個結(jié),剪斷線頭,抬頭看我。
:“好了?!?/p>
屋里安靜得能聽見藥爐的咕嘟聲。
霍去病靠在墻邊,臉色蒼白,卻勾著嘴角。
:“手藝沒退步?!?/p>
沈君廷沒理他,把染血的紗布扔進(jìn)銅盆,忽然說。
:“今晚都別走。”
我和霍去病同時抬頭。
:“外頭下暴雨了。”
沈君廷指了指窗外。
:“流 石滑坡山路被封。你們……”
他頓了頓。
: “都留下?!?/p>
刀疤女吹了聲口哨。
:“沈大夫,你這兒就一張床?!?/p>
沈君廷頭也不抬。
:“那就一起睡?!?/p>
我:“……”
霍去病:“……”
刀疤女笑得直拍桌子:“行?!?/p>
沈君廷轉(zhuǎn)身去后院抱被子,背影在燈火里拉得很長。
我低頭看腳踝,鏈子還拴著,但鎖扣已經(jīng)開了,只是虛虛掛著。
雨聲在屋脊上敲鼓,燈芯“噼啪”一聲,火光晃得滿室人影交錯。
我蜷在床沿,指尖攥著那塊帕子。
雪人歪著胡蘿卜鼻子,像被誰戳了一指頭;那歪斜的弧度,跟我記憶里妹妹堆的最后一座雪人一模一樣——連胡蘿卜上那道斜斜的裂口都對得上。
我呼吸一下子亂了。
霍去病在里側(cè),半闔著眼,聲音壓得極低。
::“……怎么還捏著那玩意兒?”
我張了張嘴,沒出聲。
沈君廷正把最后一條被子抖開,聞言側(cè)過臉,目光擦過我的指節(jié),又不動聲色地移開。
燈影下,他眼尾那顆小痣像粒墨點(diǎn),襯得眸色更涼。
我攥著帕子,疑問在心里生了根。
一口氣沒提上來,額角驟然像被錐子打進(jìn),耳膜里“嗡——”地炸開。
指尖的雪人胡蘿卜鼻子在視線里扭曲、拉長,變成一根帶血的冰錐,狠狠刺進(jìn)我眉心。
:“……喂!”
霍去病最先發(fā)現(xiàn),他單臂撐床,鏈子嘩啦一聲把我往前拽。
我只覺得天旋地轉(zhuǎn),膝蓋一軟,整個人就往床沿栽——一雙手從背后穩(wěn)穩(wěn)接住。
沈君廷的指骨抵在我后頸,冰涼得像雪夜里的刀背。
:“別動。”
他低聲叱住霍去病,聲音卻帶著不易察覺的急。
我聽見他袖口翻動的簌簌聲,隨后鼻尖掠過一股極淡的薄荷味。
——那瓶透明的藥膏被旋開,他蘸了一點(diǎn),直接抹在我太陽穴。
疼痛像潮水退去,又猛地反撲。
冷汗順著鬢角往下淌,我眼前一黑,徹底沉了下去。
……黑暗里,有細(xì)細(xì)的小女孩笑聲。
:“哥哥,你看我堆的雪人鼻子歪啦——”
我伸手去夠,卻只抓到一把冰冷的雪渣。
雪人“噗”地塌了,露出底下一灘血液。
我想喊,喉嚨卻被風(fēng)雪灌滿,發(fā)不出聲。
直到徹底失去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