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谷的黎明來得悄無聲息,只有冰冷的溪流聲愈發(fā)清晰。蓮花樓內(nèi),濃烈的藥味被一種更沉重的死寂取代。
蘇荷平躺在臨時鋪就的地鋪上,身下墊著厚厚的毯子。李蓮花跪坐在她身側(cè),如同守護(hù)著一尊即將破碎的琉璃。一夜未眠,他眼下的青影濃重,臉色比昏睡中的蘇荷好不了多少,蒼白中透著透支的灰敗。唯有那雙眼睛,亮得驚人,如同寒潭深處燃起的鬼火,死死鎖在蘇荷臉上,不肯移開半分。
他指間的金針,如同忠誠的衛(wèi)士,依舊穩(wěn)穩(wěn)地扎在她胸前幾處要穴之上。針尾早已停止了嗡鳴,只有極其微弱、幾乎難以感知的揚州慢內(nèi)息,如同涓滴細(xì)流,持續(xù)不斷地注入,維系著她心脈間那縷如同風(fēng)中殘燭般的生機(jī)。他的指尖冰冷,卻異常穩(wěn)定,每一次內(nèi)息的流轉(zhuǎn)都帶著一種近乎獻(xiàn)祭的專注和決絕。
阿文蜷在角落,抱著膝蓋,眼睛紅腫,顯然是哭過。他看著李蓮花雕塑般的側(cè)影,又看看地上昏迷不醒、氣息微弱得仿佛隨時會斷絕的蘇荷,茫然和無助幾乎將他淹沒。狐貍精也失去了往日的活潑,安靜地趴在蘇荷腳邊,濕漉漉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蒼白的臉,時不時發(fā)出低低的、擔(dān)憂的嗚咽。
時間在壓抑的寂靜中流逝,每一刻都漫長如年。
就在晨曦的微光艱難地穿透車窗縫隙,試圖驅(qū)散車廂內(nèi)最后一絲黑暗時——
蘇荷的指尖,極其微弱地,動了一下。
緊接著,她的睫毛如同受驚的蝶翼,劇烈地顫抖起來!
“呃…” 一聲極其痛苦、仿佛從靈魂深處擠出的呻吟,從她干裂的唇間溢出。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輕微痙攣,眉頭緊緊鎖在一起,仿佛在噩夢中掙扎。
“蘇荷!” 李蓮花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他立刻俯身,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緊張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蘇荷!醒醒!看著我!”
他不敢貿(mào)然拔針,只能更專注地凝聚那縷微弱的內(nèi)息,試圖安撫她體內(nèi)翻騰的氣機(jī)。
蘇荷的痙攣持續(xù)了片刻,終于漸漸平息。她極其艱難地、如同掙脫了萬鈞重壓般,緩緩地、緩緩地掀開了沉重的眼皮。
那雙曾經(jīng)清冷銳利、布滿血絲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極致的混沌和茫然。瞳孔渙散,毫無焦距地對著車頂,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迷霧。她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喉嚨里卻只發(fā)出嘶啞的“嗬…嗬…”聲,如同破舊的風(fēng)箱。
“水…” 李蓮花立刻對阿文低喝。
阿文如夢初醒,連忙端過一直溫著的清水。李蓮花小心翼翼地用勺子舀起一點,極其輕柔地潤濕她干裂出血的唇瓣。
清涼的水珠似乎喚回了一絲神智。蘇荷渙散的目光極其緩慢地移動著,最終,艱難地聚焦在李蓮花布滿血絲、寫滿了擔(dān)憂和疲憊的臉上。
那目光,空洞,陌生,仿佛第一次認(rèn)識他。
李蓮花的心,如同被冰錐狠狠刺穿!他寧愿她依舊昏迷,也不愿看到她眼中這種徹底的、剝離了所有過往的茫然!
“蘇荷…是我…李蓮花…” 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確認(rèn)。
蘇荷的嘴唇極其微弱地翕動了一下,眼神依舊空洞,沒有任何回應(yīng)。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他,落在了某個遙遠(yuǎn)而虛無的點上。
絕望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李蓮花。難道…難道強(qiáng)行拔毒和連日的心神透支,不僅耗盡了她的體力,更摧毀了她的…神智?
就在這時,蘇荷那空洞的目光,卻緩緩地、極其緩慢地移開了。她的視線艱難地掃過散落一地的醫(yī)書、藥缽,掃過那些寫滿密密麻麻符號和圈點的筆記,最終,落在了不遠(yuǎn)處地板上,那片被狐貍精叼出來的、邊緣被啃噬過的暗紅色血竭藤葉上。
當(dāng)她的目光觸及那片劇毒的葉子時,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如同死水投入巨石,激起劇烈的波瀾!
她灰敗的臉上,猛地掠過一絲極其不正常的潮紅!身體再次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喉嚨里發(fā)出“咯咯”的、如同被扼住咽喉的怪響!
“蘇荷!穩(wěn)住心神!” 李蓮花大驚失色,以為她是劇毒攻心!他立刻就要催動內(nèi)息強(qiáng)行壓制!
然而,就在這瀕臨失控的邊緣——
蘇荷猛地抬起一只冰冷而顫抖的手!不是抓向胸口,而是指向了那片血竭藤葉!她的手指痙攣般地指著它,布滿血絲的眼中爆發(fā)出一種近乎癲狂的、混合著極致痛苦和驟然明悟的駭人光芒!
“血…竭…” 她嘶啞破碎的聲音,如同從地獄深處擠出來,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引…引子!…是…它!…中和…共生!…鎖…鎖元?。 ?/p>
她的語速極快,聲音破碎不堪,語句更是顛三倒四,如同瘋子的囈語!但那雙死死盯著血竭藤葉的眼睛,卻亮得如同燃燒的星辰,帶著一種豁出性命也要抓住這最后一線靈光的偏執(zhí)!
李蓮花瞬間明白了!她不是在失控!她是在用最后殘存的神智,在昏迷與清醒的混沌邊緣,在極度透支的廢墟上,硬生生拼湊出了那個困擾她多日、幾乎將她拖垮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