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蘭池剛把鑰匙插進鎖孔,客廳的水晶燈就驟然亮起,晃得她下意識瞇起眼。
盛崇霄坐在真皮沙發(fā)正中央,指間的雪茄燃著猩紅的火點,煙圈在他周身繚繞成一片冷硬的霧。
“凌晨三點才回家,”他把煙蒂摁進水晶煙灰缸,發(fā)出刺耳的碾壓聲,“盛蘭池,你當盛家的臉是讓你這么丟的?”
盛蘭池換鞋的動作一頓,垂下眼睫:“和朋友聚了聚?!?/p>
“朋友?”盛崇霄冷笑一聲,起身時西裝褲摩擦出布料的聲響,“是那個姓宴的?我早就查過了,一個沒背景的研究員,你以為瞞著我就能改變什么?”
他走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掃過她無名指上的素銀戒指,眉頭擰成川字:“摘了。下周我安排你和沈家公子見一面,下月初訂婚?!?/p>
盛蘭池猛地抬頭,黑框眼鏡后的眼睛里盛著驚訝,隨即凝成固執(zhí)的光:“爸,我不會去的?!?/p>
“由得你?”盛崇霄的聲音陡然拔高
“我養(yǎng)你二十年,不是讓你學那些藝術(shù)家搞什么自由戀愛的,”他放緩了語氣,卻更像淬了冰,“盛氏需要他們家的注資,你的婚姻從出生起就標好了價碼?;貒司桶卜贮c,別再搞那些幺蛾子,否則……”
他沒說完的話懸在空氣里,像一把鈍刀。盛蘭池攥緊了手心,戒指硌得指腹發(fā)疼:“爸,我學珠寶設計不是為了給盛家當聯(lián)姻工具的?!?/p>
“那你以為你在國外熬通宵打金、啃面包,是誰給你付的學費?”盛崇霄扯了扯領(lǐng)帶,語氣里帶著不容置喙的壓迫,“給你三天時間,要么和那個姓宴的斷干凈,要么就等著看盛氏旗下所有珠寶工坊都關(guān)門?!?/p>
玄關(guān)的感應燈不知何時滅了,只有客廳的光在盛蘭池身后拉出長長的影子。
原來有些枷鎖,從來就沒真正掙脫過。
盛蘭池站在原地,指尖冰涼??蛷d里的雪茄味還沒散去,混著昂貴香氛的氣息,壓得她胸口發(fā)悶。
她走到二樓書房,推開門就看見書桌上攤著一份文件,封皮印著“兩家合作意向書”,旁邊放著一張男人的照片——西裝革履,眉眼間帶著商人慣有的精明。照片右下角用鋼筆寫著“沈敘白”,墨跡凌厲,像在宣示某種所有權(quán)。
手機在口袋里震動,是宴松跡發(fā)來的消息:“睡了嗎?剛看到你落在天臺的圍巾,明天給你送過去?!?/p>
屏幕的光映在她臉上,那些被父親激起的尖銳情緒忽然軟了一角。她摩挲著屏幕上他的名字,指尖微微發(fā)顫,打字時卻格外堅定:“不用啦,我明天去找你。對了,想嘗嘗我新調(diào)的蠟質(zhì)配方嗎?加了鈴蘭精油的?!?/p>
按下發(fā)送鍵的瞬間,書房門被敲響。
盛父端著一杯威士忌站在門口,杯壁上的冰珠順著指縫滑落:“我已經(jīng)讓助理把沈家公子的行程發(fā)給你了,明天下午三點,半島酒店下午茶?!?/p>
盛蘭池把手機倒扣在桌面,抬眼時鏡片后的目光平靜得像一潭深水:“我說了,不去?!?/p>
“你以為那個宴松跡能護著你?”盛父走近幾步,將酒杯重重頓在桌上,琥珀色的液體濺出杯沿,“他所在的實驗室,每年的研究經(jīng)費有三成來自盛氏旗下的基金會。你覺得我要捏死他,需要費多少力氣?”
這句話像一根針,精準刺破她強裝的鎮(zhèn)定。她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響:“爸!你不能這么做!”
“我是你父親,我做什么都是為了你好?!笔⒏傅恼Z氣沉下來,帶著一種不容反駁的威嚴,“當年讓你去學珠寶設計,是給你留條后路,不是讓你拿著這點手藝跟家里作對。下個月訂婚,年底結(jié)婚,這是你唯一的選擇。”
他轉(zhuǎn)身離開時,腳步頓了頓,聲音里摻了點不易察覺的疲憊:“蘭池,別像你媽一樣,為了所謂的愛情,最后什么都得不到?!?/p>
書房門被關(guān)上的剎那,盛蘭池才扶住桌沿緩緩蹲下身。
臺燈的光暈落在她發(fā)頂,無名指上的素銀戒指在光線下泛著微光,那是她親手打的紋路,凹凸不平,卻比任何昂貴珠寶都讓她安心。
手機又亮了,宴松跡回了個笑臉:“好啊,正好我新配了顯微鏡鏡頭,說不定能幫你看看晶體結(jié)構(gòu)?!?/p>
她盯著屏幕看了很久,直到眼眶發(fā)熱,才慢慢打字:“宴松跡,你說……如果有堵墻擋在前面,我們能拆得掉嗎?”
消息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窗外的月光剛好穿過云層,落在她顫抖的指尖上。
宴松跡的消息幾乎是秒回的:“如果是承重墻,我們就找圖紙繞過去;如果是臨時搭的隔板,那就一起推?!?/p>
盛蘭池看著屏幕,忽然笑出了聲,眼眶卻跟著熱起來。她想起他實驗室里貼著的那張元素周期表,邊角都卷了毛邊,卻被他用透明膠帶仔細粘好——他就是這樣的人,永遠相信問題總有解法,哪怕過程要耗上無數(shù)個通宵。
樓下傳來汽車引擎發(fā)動的聲音,是父親出門了。
她走到窗邊,看著那輛黑色賓利匯入夜色,車尾燈像兩顆逐漸熄滅的星。
手機又震了震,這次是顧爭發(fā)來的群消息,拍了張林若然睡倒在沙發(fā)上的照片,配文:
“池某人家屬已累癱,求問怎么叫醒不會被揍?”
池意知回復了個“放顧爭唱歌”的表情包。
顧爭:快點來接她還笑笑笑,笑你個鳥蛋
盛蘭池指尖懸在屏幕上,突然有種沖動,想把眼下的困窘一股腦倒進去。
可轉(zhuǎn)念想起天臺上那些亮晶晶的笑臉,又把話咽了回去。
“叮咚——”門鈴突然響了。
盛蘭池心里一緊,透過貓眼往外看時,卻愣住了。
宴松跡站在門外,手里捧著她的圍巾,脖子上還歪歪扭扭搭著條自己的格子圍巾,鼻尖凍得通紅。
她趕緊拉開門,冷風卷著他身上的雪松香涌進來:“這么晚了,你怎么來了?”
“看你回消息的語氣不對,”他把圍巾往她脖子上繞,指尖觸到她的皮膚時頓了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盛蘭池低頭盯著他凍得發(fā)紅的指關(guān)節(jié),那些被父親逼到喉嚨口的委屈,突然就說不出口了。她伸手把他的手攥住,往屋里帶:“先進來,外面冷。”
客廳里沒開燈,只有月光從落地窗淌進來,在地板上鋪開一片銀霜。宴松跡看著她泛紅的眼眶,沒再多問,只是從口袋里掏出個小盒子:“本來想明天給你的,提前交作業(yè)?!?/p>
是枚戒指,比她送他的那枚更精致些,戒圈上纏繞著細小的鈴蘭花藤,花瓣是用碎鉆嵌的,在月光下閃著細碎的光。
“查了資料,鈴蘭的花語是‘幸福歸來’,”他撓撓頭,“可能有點俗,但我覺得……挺應景的?!?/p>
盛蘭池的手指撫過那些小巧的花瓣,突然就紅了眼眶:“宴松跡,我爸讓我和別人訂婚?!?/p>
他沉默了幾秒,握住她的手腕,把戒指輕輕套在她無名指上,大小剛剛好。“我知道盛氏,”他的聲音很穩(wěn),“也知道你父親是誰。其實我申請的那個國家重點實驗室項目,下周就要公示結(jié)果了,一旦通過,后續(xù)的資金鏈完全能獨立,不用再依賴任何基金會?!?/p>
盛蘭池猛地抬頭。
“本來想等確定了再告訴你,”他笑了笑,眼里的光比戒指上的碎鉆還亮,“我不是要跟誰比家世,只是想告訴你,我有能力站在你身邊,不用你一個人硬扛?!?/p>
窗外的風卷著落葉打在玻璃上,像誰在輕輕叩門。
盛蘭池忽然想起父親說的“婚姻標好了價碼”,可此刻掌心傳來的溫度,分明是用任何數(shù)字都算不清的重量。
“那如果……他還是不同意呢?”她的聲音有點發(fā)顫。
宴松跡低頭,額頭抵著她的:“那就讓他看到,我們的‘價碼’,比任何合作都值錢?!?/p>
盛蘭池醒來時,身邊的位置已經(jīng)空了,床單上還留著一點余溫。客廳飄來咖啡香,她揉著眼睛走出去,看見宴松跡正站在開放式廚房的吧臺前,笨拙地往吐司上抹黃油,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幾道淺淺的劃痕——那是上次調(diào)試切割設備時不小心被金屬屑劃的。
“醒了?”他轉(zhuǎn)過頭,眼底帶著點剛睡醒的惺忪,“不知道你愛吃甜的還是咸的,就各烤了一片?!?/p>
盛蘭池走過去,從背后輕輕環(huán)住他的腰。他身上有淡淡的消毒水味,混著咖啡的焦香,是獨屬于實驗室的味道,卻讓她覺得比家里任何一瓶昂貴的香氛都安心。
“我爸……可能會去找你?!彼涯樎裨谒成希曇魫瀽灥?。
吐司機“叮”地彈開,宴松跡關(guān)掉火,轉(zhuǎn)過身揉了揉她的頭發(fā):“正好,我也想跟他聊聊。總不能一直讓你夾在中間?!?/p>
盛蘭池抬頭看他,晨光透過百葉窗落在他臉上,把他的睫毛染成淺金色?!八芄虉?zhí)的,”她有點擔心,“而且……他手里確實握著你實驗室的經(jīng)費?!?/p>
“經(jīng)費的事不用擔心,”宴松跡拿起一片吐司,往上面鋪草莓醬,“昨天晚上項目組剛收到消息,我們的申請通過了,后續(xù)會由國家專項撥款,跟盛氏那邊沒關(guān)系了。”
他把吐司遞到她嘴邊,眼里帶著點小得意:“所以,現(xiàn)在我算是‘經(jīng)濟獨立’了,可以光明正大地站在你爸面前了?!?/p>
盛蘭池咬了一口吐司,草莓的酸甜在舌尖散開。她忽然想起父親昨晚說的“你媽為了愛情什么都得不到”,可此刻看著眼前這個為了她連夜查政策、跑流程的人,突然覺得“得不到”或許另有定義——有些人得到了全世界的財富,卻沒嘗過一片烤得剛好的吐司有多甜。
正吃著早餐,門鈴響了。盛蘭池的心一下提起來,宴松跡卻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去開門。
門外站著的是盛崇霄的助理,手里捧著個燙金禮盒:“盛小姐,先生讓我把這個交給您?!倍Y盒里是一套定制珠寶,鉆石在絲絨襯里上閃著冷光,旁邊放著一張燙金請柬,印著“沈盛訂婚禮”。
助理沒多話,放下禮盒就走了。
盛蘭池捏著那張請柬,指節(jié)泛白。
宴松跡走過來,拿起那套珠寶看了看,突然笑了:“設計太俗了,還是你打的戒指好看?!?/p>
他把珠寶推到一邊,從口袋里掏出個小袋子:“給你的。”
里面是幾顆打磨好的藍寶石,切割成鈴蘭花瓣的形狀,“昨天在實驗室磨的,等你有空,我們一起把它鑲成項鏈。”
盛蘭池看著那些藍寶石,突然站起身:“我跟你去實驗室?!?/p>
“不去見嗎?”
“見,”她拿起手機,點開和父親的對話框,手指飛快地打字,“但不是以他想的方式?!?/p>
她發(fā)的消息很簡單:“下午三點,半島酒店見。我要帶一個人。”
很快收到父親的回復,只有一個字:“滾?!?/p>
盛蘭池笑了笑,把手機揣回口袋,抓起外套:“走,去實驗室。先把項鏈的圖紙畫出來,下午好讓某些人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價值’?!?/p>
宴松跡看著她眼里重新亮起的光,突然覺得那些徹夜未眠的實驗、反復修改的方案,都成了此刻最硬氣的底氣。他拿起車鑰匙,伸手牽住她:“走?!?/p>
——第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