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的鎏金自鳴鐘剛敲過三下，年世蘭已取下琉璃護(hù)甲，指尖捏著一支碧玉雕花梳，輕輕劃過太后斑白的鬢角。

“我這沒什么大事，你那兒忙，不用常來?！?/p>

"太后這話可折煞臣妾了，"她忽然停住梳子，佯裝委屈地嘟起嘴，"莫不是嫌臣妾來得太勤，擾了您清靜？"

太后從鏡中睨她一眼，眼角笑紋堆得更深："你這張利嘴，倒是越發(fā)會哄人了。"

紫檀木梳妝臺上，一支白玉香爐正吐著青煙，清甜的百合香混著年世蘭身上的玫瑰膏子味，織成一張馥郁的網(wǎng)。

"臣妾是怕太后忘了，"年世蘭將一縷銀絲挽入發(fā)髻，聲音放得柔膩，"如今宮里妹妹們?nèi)缁ㄋ朴瘢瑐€個會哄皇上開心。倒是臣妾這暴脾氣，得罪了不少人，想來想去，也只有太后這兒能容我。"她頓了頓，看著鏡中太后溫和的眉眼，"新來的妹妹們見了臣妾就像耗子見了貓，哪兒敢說句體己話。"

"哀家倒聽說，你常去瞧那個病著的莞常在。"太后指尖摩挲著炕桌上的翡翠十八子，語氣聽不出喜怒。

年世蘭執(zhí)起一支赤金點(diǎn)翠簪，輕輕插入發(fā)髻："也就她病著，不似旁人那般拘禮。"

她忽然嘆了口氣，聲音壓得更低："太后要是再嫌棄臣妾，那翊坤宮可就真成了冷宮了。"

"越發(fā)沒個正經(jīng)！"太后被她逗笑，伸手輕拍她的手背，"哀家何曾嫌棄過你？你呀，就是性子太直，心里藏不住事兒。"她看著鏡中梳理整齊的朝云髻，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手藝倒是越發(fā)精進(jìn)了。"

年世蘭福了福身，石青色裙擺掃過青磚："能為太后梳妝，是臣妾的福氣。"

殿外傳來內(nèi)侍的擊柝聲，已是戌時三刻。

她扶著太后起身，玄狐大氅的毛領(lǐng)蹭過太后肩頭，"時候不早了，咱們該去宴席了。"

剛出壽康宮，便撞見皇上的明黃儀仗。雪后的宮道鋪著薄冰，年世蘭提著裙擺走下丹墀，赤金鳳凰步搖上的紅寶石在燈籠下宛如滴血。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皇上撩起龍袍下擺，在冰涼的青磚上叩首。

"皇上快起，仔細(xì)凍著。"太后忙伸手去扶，年世蘭亦跟著福禮，鬢邊珠翠發(fā)出細(xì)碎的聲響。

皇上扶起年世蘭時，目光在她身上頓了頓。

她今日穿了件正紅色蹙金繡鳳旗袍，領(lǐng)口袖口滾著寸許寬的銀鼠毛，明明是喜慶的顏色，卻被她穿出了三分威儀、七分明艷。

那是他許久未見的裝束，恍惚間竟想起初入府邸時，那個騎在馬上射落驚鴻的少女。

"你今日倒是鮮亮。"皇上的聲音帶著笑意，指尖不經(jīng)意擦過她腕上的翡翠鐲子。

年世蘭低頭撫了撫衣襟上的金線鳳凰，睫毛在臉頰投下蝶翼般的陰影："臣妾想著今兒是除夕，該穿得熱鬧些。到底是老了，再不像年輕時愛紅妝了。"

"誰說你老了？"皇上執(zhí)起她的手，觸到袖底細(xì)膩的云錦，"這樣看著，倒比新來的妹妹們更有風(fēng)韻。"

年世蘭心中微動，面上卻笑得溫婉："皇上今日心情格外好？"她知道此刻若不問，待入了席，皇后必定會搶先開口。

"午后西北八百里加急，"皇上難掩笑意，索性握住她的手，"你哥哥平定了羅卜藏丹津，俘獲人畜部眾無數(shù)。好一個年羹堯！"

年世蘭聞言，指尖幾不可察地一顫。

她早知道有這一日，卻在聽見時仍覺心驚——這赫赫戰(zhàn)功，終將成為年氏一族的催命符。

"恭喜皇上！"她斂去眼底的波瀾，聲音里透著欣喜，"哥哥為皇上分憂，本是份內(nèi)之事。

要說功勞，全在皇上平日教導(dǎo)有方，哥哥不過是遵旨行事罷了。"

這話熨帖得恰到好處，太后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皇上更是龍顏大悅，捏了捏她的手心："難得你如此深明大義。"

"臣妾還有個不情之請，"年世蘭順勢說道，目光掃過遠(yuǎn)處隱隱的宮燈，"今兒是家宴，皇上就莫要在席上提哥哥的事了。

免得姐妹們個個來恭賀，倒擾了您和太后的興致。"她是真怕皇后借題發(fā)揮，拿年羹堯的功勞做文章。

皇上此刻正是高興，哪里會不應(yīng)？

他笑著點(diǎn)頭，攜著太后與年世蘭往太和殿走去。

明黃燈籠的光暈映在雪地上，將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殿內(nèi)早已暖意融融，金磚下的地龍燒得正旺。

年世蘭扶著太后踏入時，眾妃嬪早已按位跪迎，珠翠環(huán)佩的叮當(dāng)聲此起彼伏。

"都起來吧，今兒不拘禮。"皇上坐在龍椅上，揮了揮手。他心情甚好，連語氣都比往日溫和。

"皇兄每次都說不拘禮，可這規(guī)矩啊，總像條繩子捆著人。"角落里傳來慵懶的聲音，果郡王斜倚在紫檀木椅上，玉冠下的發(fā)絲有些凌亂，顯然已喝了幾杯。

皇上指著他笑罵："也就你這十七弟敢說這話。往常家宴，你不是逃席就是遲到，今日倒難得。"

果郡王晃著酒杯起身，琥珀色的酒液在琉璃杯中輕顫："今夜守歲團(tuán)圓，臣弟豈敢缺席？"他舉杯望向皇上，"臣弟先敬皇兄一杯，愿皇上萬歲安康，大清國泰民安。"

皇后立刻起身，鳳袍上的珍珠隨著動作輕晃："臣妾同賀，愿皇上福壽永年，江山永固。"

一時間，殿內(nèi)眾人紛紛起身，琉璃杯盞碰撞的脆響與恭賀聲交織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