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儀宮內(nèi)燭火搖曳，皇后斜倚在鋪著墨玉軟墊的鳳榻上，指尖漫不經(jīng)心地摩挲著腕間的翡翠鐲。

窗外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欞灑進(jìn)來，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暗影，一如她此刻復(fù)雜難明的心思。

“年世蘭的孩子不能出事，皇上和太后都盯著呢。”她輕聲對剪秋說，語氣里聽不出喜怒。

“可她也別想順順當(dāng)當(dāng)生下阿哥，皇上心里跟明鏡似的，年家手握兵權(quán)，再添個皇子，這江山都要晃三晃了?！?/p>

剪秋正為她續(xù)上熱茶，低聲道：“娘娘說的是，皇上斷不會讓年家再得勢。這胎啊，注定只能是位公主?！?/p>

皇后端起茶盞，氤氳的熱氣模糊了她的眉眼：“公主也好，至少能穩(wěn)住年世蘭的心。只是皇上把協(xié)理六宮的權(quán)柄給了敬妃，這步棋倒是出乎哀家意料?！?/p>

她輕輕吹了吹茶葉，又道：“敬妃素來沉穩(wěn)，從前瞧著與世無爭，如今倒成了皇上倚重的人，不得不防?！?/p>

剪秋道：“敬妃娘娘向來中立，既不依附華妃，也不親近咱們，皇上許是看中她這份‘公正’?！?/p>

“公正？”皇后冷笑一聲，茶盞在幾案上輕輕一磕，“這深宮里哪有真正的公正？”

“她占了協(xié)理六宮的位置，便是站在了風(fēng)口浪尖，往后有的是麻煩找她?！?/p>

她放下茶盞，眼中閃過一絲算計：“明日是溫宜的眼中，哀家倒要看看，這位新掌事的敬妃，能不能鎮(zhèn)住場子?！?/p>

翌日清晨，年世蘭剛用過清淡的早膳，正由頌芝陪著在窗邊透氣。

秋風(fēng)吹過梧桐葉，簌簌作響，帶著幾分涼意。

“娘娘，溫宜公主的生辰宴您是不去的，咱們落得清靜?！?/p>

頌芝為她披上件月白色的軟緞披風(fēng)，輕聲道：“您特意讓人備的那套赤金點翠的長命鎖，奴婢一早就讓小太監(jiān)送過去了，曹婕妤還親自接了，說替溫宜謝您恩典呢。”

年世蘭指尖拂過窗臺上的秋海棠，花瓣上的露珠滾落，她幽幽道：“清靜是清靜，可這生辰宴上，怕是不會太平?！?/p>

前世的今日，曹琴默刁難甄嬛，逼得她跳了驚鴻舞，一戰(zhàn)成名。

可這一世曹琴默失勢，卻冒出個徐答應(yīng)，那個被她從前忽略的不起眼的角色，想來要唱主角了。

頌芝見她神色凝重，輕聲問：“娘娘是擔(dān)心莞貴人她們？”

“甄嬛心思通透，該不會吃大虧?！蹦晔捞m搖搖頭，目光望向遠(yuǎn)處的宮殿，“我怕的是那個徐答應(yīng)，皇后把她安插在敬妃宮里，絕不會只讓她當(dāng)個擺設(shè)?！?/p>

她轉(zhuǎn)過身，撫上小腹。

“這宮里的每一步，都藏著刀光劍影，咱們躲在這兒，也得豎起耳朵聽著風(fēng)聲?！?/p>

午時剛過，敬妃馮若昭便提著食盒來了。

她穿著一身石青色的宮裝，發(fā)髻上簪著幾顆圓潤的東珠，瞧著比往日多了幾分威嚴(yán)。

“妹妹正歇著呢？”馮若昭剛進(jìn)門就笑著道，讓宮女把食盒遞給頌芝，“我給你帶了些新鮮果子，還有幾樣小點心，都是清淡口的。這里面還有一半是端妃讓我捎來的，她說她性子懶，不愛走動，讓我替她給你問安?！?/p>

年世蘭讓頌芝搬來錦凳，笑著道：“端妃姐姐有心了。姐姐這協(xié)理六宮的差事剛上手就來瞧我，倒是讓我不安了。”

“你這話說的?！瘪T若昭坐下喝了口茶，笑道：“再忙也得來看你這胎氣重的。說起來你今天沒去溫宜的生辰宴真是可惜了，誰都沒想到，那徐答應(yīng)竟把驚鴻舞跳得那般好?！?/p>

年世蘭正拿著顆水蜜桃慢慢削著，聞言動作一頓，手里的銀刀差點劃到指尖。

她放下桃子，坐直了身子，眼中滿是詫異：“徐答應(yīng)跳驚鴻舞？”

“可不是嘛！”馮若昭見她驚訝，愈發(fā)來了興致，“她在我宮里住了小半年，我竟不知她有這本事。今日宴席上，她一襲紅衣，舞姿翩躚，皇上都看呆了，還說……還說不比當(dāng)年純元皇后差呢?！?/p>

年世蘭忽然笑了，那笑意卻未達(dá)眼底：“哪是她會跳，怕是皇后早就請了名師教她，就等著今日一鳴驚人呢。”

驚鴻舞是純元皇后的絕技，徐答應(yīng)敢在此時跳，明擺著是借純元的名頭邀寵，背后定然有皇后撐腰。

“皇上瞧著很是喜歡？”年世蘭端起茶盞，掩住眼底的冷光。

馮若昭點頭道：“喜歡得緊呢，當(dāng)場就說要晉她為貴人，雖沒下圣旨，可這意思已是明了。往后我宮里可就有兩位貴人了，倒熱鬧?！?/p>

年世蘭放下茶盞，指尖在杯沿劃了一圈：“既然封了貴人，不如就讓她搬出去住吧，你宮里人多眼雜，她住著也未必自在?！?/p>

馮若昭愣了愣，不解道：“這是為何？她在我宮里住著倒也安分?！?/p>

“安分？”年世蘭輕輕挑眉，“姐姐忘了上次惠貴人假孕的事？如今徐燕宜封了貴人，可惠貴人有封號，論位份她矮沈眉莊一截。你覺得以她今日敢跳驚鴻舞的野心，會甘心屈居人下？”

她頓了頓，聲音壓低幾分：“她在你宮里，若日后與惠貴人起了爭執(zhí)，旁人只會說你這個主位沒管好下人，惹一身麻煩?！?/p>

馮若昭這才恍然大悟，沉吟道：“你說的有道理。只是現(xiàn)在剛晉位就挪走她，顯得刻意，怕是引人非議。不如等回宮之后，找個由頭讓她搬到別處去，也順理成章?！?/p>

年世蘭點頭：“姐姐心里有數(shù)就好?！彼粗T若昭，忽然想起方才的話。

“你方才說，皇上夸她舞姿不比純元皇后差？”

“是啊，皇上當(dāng)時就這么說的?！瘪T若昭沒多想，隨口應(yīng)道。

年世蘭端起茶盞的手微微收緊，杯壁的涼意透過指尖傳來。

皇上對純元皇后的執(zhí)念有多深，后宮無人不知。

徐燕宜敢跳驚鴻舞，還被皇上如此夸贊，往后怕是要借著純元的名頭得勢了。

皇后這步棋，走得可真夠險的。

“姐姐如今協(xié)理六宮，更要當(dāng)心些?！蹦晔捞m輕聲道，“徐氏背后是皇后，她得勢了，皇后在后宮的底氣就更足了?！?/p>

馮若昭嘆了口氣：“我何嘗不知。可皇上既把差事交了我，我總不能推托。只求安安穩(wěn)穩(wěn)的，別出什么亂子?！?/p>

她話鋒一轉(zhuǎn)，看向年世蘭的小腹，語氣柔和了許多。

“你呀，就別操心這些了，好好養(yǎng)著身子才是正經(jīng)。這幾天感覺怎么樣？孕吐好些了嗎？”

“好多了，就是嘴刁得很，聞不得油膩的，吃什么都沒滋味。”年世蘭笑了笑，撫著小腹，“太醫(yī)說過了三個月就好了，現(xiàn)在只能熬著?！?/p>

“熬著也值當(dāng)?！瘪T若昭真心替她高興，“咱們都不算年輕了，你能再懷上，是天大的福氣。只是……”

她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眼神里帶著幾分擔(dān)憂。

年世蘭見她欲言又止，便知她想說什么，看了眼周圍侍立的宮女，輕聲道：“都下去吧，我與敬妃說說話。”

宮女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屋里只剩下她們二人。

年世蘭才開口：“你這張嘴，比我還心直口快。這是什么地方，前朝后宮的事也敢隨便說？”

馮若昭握住她的手，低聲道：“我是擔(dān)心你。你這胎若真是阿哥，前朝年將軍那邊……怕是會更張揚(yáng)，皇上心里未必舒坦?！?/p>

年世蘭指尖微涼，輕輕抽回手：“我明白你的意思?？蛇@話在屋里說說便罷，出去半點不能露。這里是圓明園，耳目比宮里還多，一句話傳出去，不知會被歪曲成什么樣?！?/p>

“我知道分寸。”馮若昭嘆了口氣，“只是如今我掌了協(xié)理六宮的權(quán)，皇后怕是早就把我當(dāng)成眼中釘了。以前她不防我，是因為知道你我不對付，可現(xiàn)在……”

“現(xiàn)在你是皇上倚重的敬妃，她自然要防著?！蹦晔捞m接口道，“你也不用怕，她暫時不會動你，畢竟你沒站在任何一方。只要你守好本分，別讓她抓住把柄，她也奈何不了你?！?/p>

馮若昭點頭：“我心里有數(shù)。協(xié)理六宮不過是替皇上分憂，我不求權(quán)勢，只求自保罷了?！?/p>

兩人又說了些閑話，馮若昭怕擾了年世蘭休息，便起身告辭了。

頌芝送她到門口，回來時見年世蘭正望著窗外發(fā)呆，輕聲道：“娘娘，敬妃娘娘也是真心為您著想?！?/p>

年世蘭回過神，淡淡道：“真心是真心，可深宮之中，真心最不值錢。能互相扶持著走下去，就已是難得?！?/p>

暮色四合，碎玉軒掌起了燭火，暖黃的光暈透過窗紙，映出屋內(nèi)溫馨的景象。

年世蘭正靠在軟榻上翻著一本育兒畫冊，畫冊上的嬰孩憨態(tài)可掬，她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意。

“娘娘，皇上駕到?！钡钔鈧鱽硖O(jiān)的高唱，年世蘭連忙放下畫冊，由頌芝扶著起身。

皇上大步流星走進(jìn)來，身上還帶著淡淡的酒氣，想來是剛從溫宜的生辰宴上過來。

他一進(jìn)門就握住年世蘭的手，語氣帶著關(guān)切：“怎么還在看書？仔細(xì)傷了眼睛?！?/p>

年世蘭順勢靠在他懷里，撒嬌道：“整天躺著太悶了，不看書打發(fā)時間，難道數(shù)窗欞不成？”

她輕輕蹙眉，故作難受的樣子。

“這孩子也不安分，一下午都在踢我，弄得我心口發(fā)慌?！?/p>

皇上連忙扶她坐下，伸手輕輕覆在她的小腹上，臉上滿是期待：“鬧騰才好，說明結(jié)實。太醫(yī)說過了三個月就穩(wěn)了，再熬幾日就好了?！?/p>

他頓了頓，笑著道：“等過了三個月，朕就差人去告訴你哥哥，他要是知道自己要當(dāng)舅舅了，不定多高興呢?！?/p>

年世蘭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指尖猛地攥緊了皇上的衣袖，連呼吸都漏了一拍。

她感覺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悶得發(fā)疼。

年羹堯如今已是功高蓋主，狂妄得沒邊了，朝堂上多少人盯著他，就盼著他出錯。

若是讓他知道自己懷了身孕，尤其是皇上還這般看重，他只會更加肆無忌憚，到時候怕是真要引火燒身了！

皇上這是……這是要把年家往絕路上逼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