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攥著袖袋里的紙條,指尖被紙角硌得發(fā)疼,心里卻泛著一絲慶幸。
不管方淳意在上面寫了什么,只要把這紙條交到甄嬛手上,往后她便再無把柄落在那小丫頭手里。
方淳意想利用她,也得看她肯不肯再做那把刀。
景仁宮的正殿里,檀香裊裊纏上梁間的雕花,皇后端坐在寶座上,身上石青色的鳳紋常服襯得她臉色愈發(fā)沉靜。
嬪妃們依次行禮,環(huán)佩相撞的脆響在殿內(nèi)蕩開,帶著幾分小心翼翼的拘謹(jǐn)。
“免禮,都坐吧?!被屎筇?,指尖摩挲著腕間的玉鐲,笑意溫和卻難掩威儀,“本宮病了這些日子,難為你們還惦記著。”
“娘娘是六宮之主,臣妾們怎敢不惦記?”齊妃率先站起身,臉上堆著熱絡(luò)的笑,鬢邊的金步搖隨著動作晃悠,“若不是皇上說要讓娘娘靜養(yǎng),臣妾早就日日來請安了?!?/p>
皇后微微頷首,目光落在齊妃身上,語氣里帶著幾分關(guān)切:“有心了。三阿哥近來如何?本宮許久沒見他,總惦記著。你讓他別只顧著讀書,得空也出來走走,活絡(luò)活絡(luò)筋骨?!?/p>
齊妃一聽皇后提起三阿哥,眼睛頓時亮了,忙不迭地應(yīng)道:“多謝娘娘惦記!臣妾回頭就跟三阿哥說,讓他得空了就來給娘娘請安?!?/p>
皇后笑著應(yīng)了,目光轉(zhuǎn)而落在年世蘭身上,語氣里帶著幾分刻意的溫和:“昨日皇上來了,說本宮病著的這些日子,都是華貴妃在操持后宮,辛苦你了?!?/p>
年世蘭卻不接這茬,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語氣淡淡的:
“娘娘說笑了。不過是皇上抬舉,讓臣妾掛個名罷了。真正辛苦的是敬妃和惠貴人,大小瑣事都是她們在打理,臣妾不過動動嘴皮子,實(shí)在當(dāng)不起‘辛苦’二字?!?/p>
“臣妾只是分內(nèi)之事?!瘪T若昭連忙起身,語氣謙謹(jǐn)。
沈眉莊也跟著起身:“能為娘娘分憂,是臣妾的本分?!?/p>
“坐下吧,不必多禮?!?/p>
皇后擺擺手,目光在三人臉上轉(zhuǎn)了一圈,笑意更深了些。
“太醫(yī)說本宮身子還虛,經(jīng)不起操勞。這后宮的事,往后還得勞煩你們?nèi)欢噘M(fèi)心?!?/p>
“臣妾定當(dāng)盡心?!比她R聲應(yīng)道,聲音里聽不出太多情緒。
誰都清楚,皇后這話不過是給自己找臉面。
皇上明明說了讓她“靜養(yǎng)”,哪里是她“不愿操勞”?
皇后卻似渾然不覺,目光又轉(zhuǎn)向甄嬛,語氣添了幾分柔意:“莞嬪,你如今懷著身孕,仔細(xì)身子要緊。往后能免的禮數(shù)就免了,不必日日來景仁宮折騰?!?/p>
甄嬛連忙起身行禮,裙擺掃過凳腳帶起一陣微風(fēng):“多謝娘娘垂愛,臣妾省得?!?/p>
皇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算是應(yīng)了,隨即抬手道:“今日就到這兒吧。你們?nèi)羰菒圪p花,就在本宮院里走走,想說話的,也可在偏殿坐坐。沒別的事,便散了吧?!?/p>
她的目的已然達(dá)到,既彰顯了皇后的威儀,又?jǐn)[出了寬和的姿態(tài),見好就收。
安陵容心里一緊,生怕皇后單獨(dú)留她,忙上前一步,輕輕扶住甄嬛的胳膊,指尖微微發(fā)顫。
甄嬛低頭看了她一眼,見她眼底滿是惶急,便抬手在她手背上輕輕拍了拍,示意她稍安勿躁。
“貴妃娘娘,”甄嬛抬眼看向年世蘭,語氣帶著幾分親近,“臣妾有些日子沒見珞寧公主了,想著去翊坤宮坐坐,不知娘娘方便嗎?”
年世蘭挑了挑眉,有些意外。
甄嬛想去便去,何苦特意問她?
但她目光掃過甄嬛搭在安陵容手上的手,又瞥見安陵容發(fā)白的臉,心里頓時明白了七八分。
她慢悠悠地站起身,聲里帶著不容置疑的氣場:“有什么不方便的?正好本宮也悶得慌?!?/p>
說著,她看向安陵容,語氣帶著慣有的傲慢,“安常在也一起來吧,許久沒聽你唱曲兒了,今兒正好給本宮解解悶?!?/p>
安陵容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錯愕,隨即涌上感激。
年世蘭這哪里是想聽曲兒?分明是怕皇后留她,特意給她找了個由頭。
有華貴妃開口,皇后縱有心思,也不好再強(qiáng)留。
果然,皇后看著年世蘭,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卻只淡淡道:“華貴妃倒是會享福。既如此,你們便去吧?!?/p>
她本想留下安陵容細(xì)問富察貴人的事,可年世蘭開口,她若再攔,反倒顯得自己小家子氣了。
出門時,年世蘭又回頭叫住沈眉莊:“惠貴人也一起來,正好陪本宮說說話?!?/p>
沈眉莊愣了愣,隨即應(yīng)道:“是?!?/p>
一行四人出了景仁宮,宮道上的秋風(fēng)卷著落葉掠過腳邊,安陵容跟在后面,只覺得后背的冷汗被風(fēng)一吹,涼得刺骨。
她攥著袖袋里的紙條,指腹一遍遍摩挲著粗糙的紙頁,心里反復(fù)念叨:快到翊坤宮,快到翊坤宮……
翊坤宮的正殿里,早就撤了多余的陳設(shè),只留著一張紫檀木長案,案上擺著珞寧公主的銀質(zhì)撥浪鼓,漆色鮮亮,透著幾分孩子氣。
年世蘭剛坐下,便揮了揮手:“都下去吧,沒有吩咐不許進(jìn)來?!?/p>
宮女太監(jiān)們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殿門“吱呀”一聲合上,隔絕了外面的動靜。
安陵容幾乎是立刻就跪了下去,膝頭撞在金磚上發(fā)出悶響,她從袖袋里掏出那張被汗浸濕一角的紙條,雙手捧著高高舉起,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這是方才在景仁宮,淳常在塞給臣妾的……臣妾怕有蹊蹺,至今沒敢打開?!?/p>
甄嬛伸手接過,指尖觸到紙頁的潮濕,展開一看,上面只有兩個字:盡快。
墨跡有些潦草,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催促。
甄嬛認(rèn)得方淳意的字跡,這筆鋒歪斜的小楷,分明就是她的手筆。
“盡快”什么?自然是盡快對她腹中的孩子動手。
她皺著眉,將紙條遞給年世蘭。
年世蘭接過,只掃了一眼便遞給沈眉莊,臉上沒什么表情,仿佛那不過是張廢紙。
“你把這紙條給我們看,是什么意思?”年世蘭端起茶盞,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葉,語氣平淡得聽不出情緒。
“她讓你‘盡快’做什么?”
安陵容緊張地抬眼,撞上甄嬛鼓勵的目光,深吸一口氣,將昨夜跟甄嬛說的話又復(fù)述了一遍……
從富察貴人小產(chǎn)時她被皇后脅迫,到方淳意拿此事威脅她,再到送舒痕膠示好的緣由,一字一句說得懇切,眼淚順著臉頰滑落,砸在金磚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你說什么?”沈眉莊猛地拍桌站起身,案上的茶杯被震得晃了晃,茶水濺出杯沿。
“淳常在也逼著你對嬛兒的孩子下手?”
她實(shí)在不敢相信,那個平日里蹦蹦跳跳、一臉天真的小姑娘,心里竟藏著這般狠毒的心思。
“是……”安陵容哽咽著,抬頭看向年世蘭,眼神里滿是祈求,“貴妃娘娘,嬪妾真的不是有意害富察貴人的!是皇后拿臣妾的家人要挾,臣妾……臣妾也是沒辦法……”
“起來吧?!蹦晔捞m終于開口,語氣里聽不出喜怒。
這些事,她前世雖未親眼所見,卻也隱約猜到幾分。
皇后為了固寵,什么陰私手段用不出來?
方淳意看著天真,怕也是早被皇后拿捏住了把柄。
安陵容愣了愣,見年世蘭沒有動怒,才在甄嬛的攙扶下慢慢起身,膝蓋早已跪得發(fā)麻,站著都有些發(fā)晃。
“那你給莞嬪的舒痕膠,”年世蘭的目光忽然落在她身上,帶著幾分審視,“當(dāng)真沒問題?”
安陵容心里一咯噔,后背瞬間沁出冷汗。
她就知道,年世蘭那般精明,怎會不懷疑那盒膠?
她連忙屈膝,聲音比剛才更急了些:“絕對沒有問題!嬪妾愿以性命擔(dān)保!里面的成分都是上好的藥材,絕無半分傷胎之物!”
若那膠里真有問題,此刻甄嬛的胎出了差錯,她便是有十張嘴也說不清,早就成了刀下鬼了。
“行了,既你有這份心,本宮也不好再為難你?!蹦晔捞m擺了擺手,示意她坐下,“你今日把這些話說出來,是想讓本宮怎么做?”
安陵容坐在凳上,指尖緊緊攥著帕子,帕角都被絞得變了形。
她知道這是唯一的機(jī)會,錯過了,往后怕是再難有靠山。
皇后視她為棋子,方淳意拿她當(dāng)槍使,唯有眼前這幾人,或許能護(hù)她周全。
“嬪妾自知卑微,不敢奢求太多?!彼钗豢跉?,聲音帶著幾分孤注一擲的堅定,“只想在宮里安穩(wěn)度日,求娘娘庇佑。”
年世蘭看著她,忽然笑了,那笑意淺淡卻真切:“什么庇佑不庇佑的,不過是相互扶持罷了?!?/p>
她端起茶盞抿了一口,語氣漸漸認(rèn)真:“只要你往后不再做那些傷天害理的事,安分守己,本宮自不會為難你。”
這話一出,殿內(nèi)幾人都松了口氣。
這便是默許了。
安陵容算是暫時脫了皇后的陣營,成了她們這邊的人。
“往后皇后若再召你,你也不必太過慌張?!蹦晔捞m看向安陵容,“該應(yīng)承的應(yīng)承,該裝傻的裝傻,左右別真替她做那傷天害理的事就行?!?/p>
皇后剛重獲圣寵,正是要立威的時候,不會輕易動安陵容這顆還有用的棋子,只要她穩(wěn)住,總能找到脫身的法子。
安陵容連連點(diǎn)頭,眼里泛起淚光。
這些日子憋在心里的惶恐、委屈,此刻仿佛都有了去處。
年世蘭又看向甄嬛和沈眉莊,慢悠悠道:“你們也常來翊坤宮坐坐。本宮這兒有緋昀和珞寧兩個孩子,熱鬧得很,皇上也愛來逗逗孩子。你們在這兒多待著,沾沾皇上的福氣,在宮里也能安穩(wěn)些?!?/p>
這話雖是尋常,安陵容卻聽出了深意。
翊坤宮是皇上常來的地方,有年世蘭護(hù)著,又有皇上來往的體面,旁人想動她們,也得掂量掂量。
她連忙起身行禮,聲音帶著幾分哽咽:
“多謝娘娘。嬪妾也喜愛珞寧公主,往后定會常來探望,陪公主多說說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