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難得見你們一同逛園子?!?/p>
馮若昭捏著那片楓葉,指尖拂過葉邊的鋸齒,笑意溫和地落在兩人身上。
她目光轉(zhuǎn)向吉嬪,語氣添了幾分關(guān)切,“吉嬪,五阿哥近來怎么樣了?前幾日聽乳母說他有些吐奶,可大安了?”
“勞敬妃娘娘掛心。”吉嬪臉上漾開真切的笑意,懷里的撥浪鼓輕輕晃了晃,發(fā)出細碎的響聲。
“太醫(yī)說只是換了乳母有些不適應,這幾日好多了,夜里也能安安穩(wěn)穩(wěn)睡上三四個時辰呢?!?/p>
一提起兒子,她眼底的溫柔幾乎要溢出來,連帶著素凈的眉眼都亮了幾分。
一旁的富察貴人聽著,指甲悄悄掐進掌心。
同樣是生養(yǎng),吉嬪的兒子健健康康,她的孩子卻化作一抔黃土,連個名分都沒留下。
秋風吹過,卷起她鬢邊的碎發(fā),黏在淚濕的臉頰上,又涼又癢。
馮若昭瞧著她神色落寞,便轉(zhuǎn)了話頭,看向富察貴人:“富察貴人,你身子可大安了?前幾日見你還需人攙扶,今日瞧著倒利索些了?!?/p>
富察貴人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聲音發(fā)?。骸吧碜邮呛枚嗔耍艹阅芩??!?/p>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滿地落葉上,話里話外帶著化不開的郁色,“只是這心里的滋味,怕是旁人難體會?!?/p>
“可不是么?!奔獘遢p輕嘆了口氣,語氣淡淡的,卻像根針似的扎在富察貴人心上。
“那日若不是華貴妃反應快,我那五阿哥怕是也……”
她沒說下去,只搖了搖頭,話鋒忽然一轉(zhuǎn):
“說起來也怪,那日景仁宮的貓,怎么就不偏不倚撲向你呢?我聽說當時圍著賞花的人不少,皇后、莞嬪、安常在……好幾位都在,難不成那貓成了精,還會認人不成?”
馮若昭聞言,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順著吉嬪的話道:“吉嬪這話倒是提醒了本宮??上撬勺又两駴]抓到,不然真該試試,是不是對富察貴人身上的什么氣味格外敏感?比如你常用的‘醉春顏’香粉,或是那日戴的東珠簪子?”
富察貴人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錯愕。
她從未想過這個茬。
是啊,當時那么多人,皇后離貓最近,莞嬪就站在身側(cè),怎么偏偏是她被撲了?難道真不是意外?
前幾日只顧著哭,只顧著恨甄嬛,竟忽略了最關(guān)鍵的細節(jié)。
她望著馮若昭與吉嬪,兩人一個淺笑盈盈,一個神色淡然,可那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
這事透著古怪,未必是天意。
馮若昭見她臉色驟變,眼底掠過一絲了然,便收了話頭:“罷了,說這些也沒用。本宮還想著去翊坤宮瞧瞧緋昀和珞寧,那兩個小丫頭片子,怕是又在拆乳母的帕子了。”
她說著,對兩人擺了擺手,“你們接著逛,本宮先走一步?!?/p>
“恭送敬妃娘娘?!?/p>
看著馮若昭的身影消失在花木深處,富察貴人心里翻江倒海。
方才兩人的話像兩團迷霧,纏著她的心口發(fā)悶。
她猛地攥緊帕子,轉(zhuǎn)身對吉嬪道:“娘娘,嬪妾忽然有些頭暈,怕是不能陪您接著逛了。”
吉嬪瞧著她發(fā)白的臉色,眼底閃過一絲算計,臉上卻依舊是關(guān)切的模樣:“怎么說暈就暈了?要不要本宮替你傳太醫(yī)?”
“不必了?!备徊熨F人搖搖頭,腳步有些踉蹌,“許是風大吹著了,回去躺躺就好。嬪妾告退?!?/p>
說罷,她也不等吉嬪回應,轉(zhuǎn)身就往延禧宮的方向走,倒像是在倉促逃離。
吉嬪望著她的背影,懷里的撥浪鼓停了響動。
身旁的宮女小聲問道:“娘娘,敬妃娘娘方才……是不是看出來您是故意說給富察貴人聽的?”
“她自然看出來了。”吉嬪笑了笑,指尖劃過鼓面的銀紋,“不然也不會順著我的話頭接下去。咱們雖沒提前商量,可心思怕是一樣的?;屎笙氚舶卜€(wěn)穩(wěn)閉宮養(yǎng)病?哪有那么容易?!?/p>
宮女恍然大悟:“娘娘是想讓富察貴人疑心皇后?”
“疑心總比死心好?!奔獘寰彶酵刈?,秋風掀起她月白色的裙擺,像只素凈的蝶,“她若能想明白孩子是怎么沒的,往后的日子,皇后怕是難清凈了?!?/p>
而另一邊,馮若昭剛走出御花園,貼身宮女含珠便忍不住問道:“娘娘,您何必摻和富察貴人和吉嬪的事?富察貴人剛失了孩子,心緒不定,吉嬪看著溫和,心里的算計未必少。咱們安安穩(wěn)穩(wěn)協(xié)理六宮不好么?”
馮若昭停下腳步,望著宮道旁簌簌落下的梧桐葉,輕輕嘆了口氣:“你當本宮想摻和?”
她將那片楓葉夾進袖袋,語氣里帶著幾分無奈:
“方才遠遠瞧見她們二人站在一處,富察貴人那眼神,恨不得把吉嬪生吞了似的。我若不走上前,回頭保不齊就有人說‘敬妃見兩人起爭執(zhí)卻袖手旁觀’?!?/p>
她頓了頓,指尖輕輕叩著腰間的玉佩,聲音沉了些:“既然躲不開,不如順水推舟。富察貴人若能疑上皇后,于咱們、于莞嬪,都不是壞事?!?/p>
皇后勢大,總得有人在前頭替她們擋擋風浪,富察貴人這股子怨懟,正好能用。
含珠這才明白過來,低聲道:“娘娘思慮周全。”
馮若昭笑了笑,沒再說話。
這后宮的路,一步都錯不得,看似隨意的一句話、一個舉動,背后都藏著千回百轉(zhuǎn)的算計。
她守了這么多年,早就學會了在風浪里穩(wěn)住船舵。
齊妃在長春宮稱病的消息,三兩天就傳遍了各宮。
說是偶感風寒,卻連太醫(yī)都沒傳,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心病。
富察貴人去過兩回,都被宮女攔在殿外,只說“娘娘剛睡下”“娘娘正發(fā)汗”,連殿門都沒讓進。
“姐姐這是想躲到什么時候?”富察貴人站在長春宮的廊下,望著緊閉的殿門,眼底的戾氣幾乎要溢出來。
她原以為齊妃被說動了,沒想到竟是這副懦弱樣子。
“難道真要等甄嬛的孩子落地,再眼睜睜看著三阿哥被踩在腳下?”
貼身宮女桑兒勸道:“小主,齊妃娘娘許是還沒想通,咱們再等等?”
“等?”富察貴人冷笑一聲,“等甄嬛的肚子大起來,等太醫(yī)院把承乾宮守得像鐵桶似的,咱們連靠近的機會都沒了!”
她轉(zhuǎn)身往回走,秋風卷著她的衣擺,像只被激怒的獸。
“她不動手,我自己來!”
日子一晃,就到了甄嬛的生辰。
皇上特意下旨,在御花園的牡丹亭擺宴,說是要給莞嬪“添福添喜”。
亭外的牡丹雖過了盛花期,卻仍有晚開的幾株,粉的、紫的綴在枝頭,襯得亭內(nèi)的鎏金宮燈愈發(fā)璀璨。
年世蘭抱著珞寧坐在西側(cè)的暖閣里,看著亭中央的皇上與甄嬛。
皇上正親手給甄嬛剝荔枝,指尖沾著晶瑩的汁水,眼里的笑意濃得化不開。
甄嬛微微側(cè)著頭,鬢邊的東珠流蘇隨著動作輕輕晃動,臉上帶著羞怯又歡喜的紅暈。
“娘娘,您瞧皇上對莞嬪多上心。”頌芝在一旁小聲道,語氣里帶著幾分不平,“連三阿哥生辰都沒這么熱鬧過?!?/p>
年世蘭低頭逗著懷里的珞寧,小丫頭正啃著她的袖口,口水沾了滿襟。
她輕輕拍了拍女兒的背,眼底沒什么波瀾:“她懷著龍?zhí)ィ噬献匀豢粗??!?/p>
但這份看重里,有多少是真心,多少是帝王的權(quán)衡,只有皇上自己清楚。
暖閣外的宴席上,齊妃端著酒杯,眼神直勾勾盯著亭中央,語氣酸得像泡了醋:“在這兒給她過生辰,還擺這么大的陣仗,皇上還真是……”
“齊妃姐姐慎言?!毙蕾F人斜睨了她一眼,手里把玩著酒杯,“莞嬪懷著身孕,又是皇上心尖上的人,擺再大的陣仗也擔得起。倒是姐姐,這幾日稱病不出,今兒怎么有興致來了?”
齊妃被噎了一下,臉色漲得通紅,冷哼一聲轉(zhuǎn)過頭,卻偷偷瞥了眼富察貴人。
富察貴人這幾日像是魔怔了,宴席上沒吃幾口菜,只一味地喝酒,眼神直愣愣盯著皇后的位置。
那日御花園的話像根刺,扎在她心里拔不出來。
貓會認人?對氣味敏感?
她翻遍了自己的妝奩,把那日戴過的簪子、用過的香粉都找了出來,對著日光瞧了又瞧,卻瞧不出半點異樣。
可越是瞧不出,心里的疑團就越大。
若真是人為,會是誰?皇后?安陵容?還是那個看似天真的方淳意?
“皇上,”蘇培盛輕手輕腳走到皇上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卻足夠讓周遭的人聽見,“果郡王殿下說,在后山給莞嬪娘娘備了份賀禮,特意讓奴才來請娘娘移步瞧瞧?!?/p>
皇上一聽,臉上的笑意更濃了:“老十七最會弄這些新奇玩意兒?!?/p>
他放下荔枝,牽著甄嬛的手站起身,“走,咱們瞧瞧去。”
甄嬛臉上泛起紅暈,嗔道:“皇上,這么多人……”
“怕什么?”皇上捏了捏她的手心,語氣帶著寵溺,“今兒你最大?!?/p>
眾人見狀,也紛紛起身跟上。
富察貴人被宮女扶著,踉蹌著跟在后面,心里的疑云被這突如其來的熱鬧沖得淡了些。
果郡王?他會給甄嬛準備什么賀禮?
一行人往后山走,剛轉(zhuǎn)過一道彎,就見天邊忽然飄起個東西,青綠色的,像只大鳥似的往這邊飛。
“那是什么?”方淳意指著天空,眼睛瞪得溜圓。
話音剛落,又有幾個彩色的東西飄了起來,紅的、黃的、紫的,拖著長長的尾巴,在湛藍的天空里越飛越高。
“是風箏!”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轉(zhuǎn)瞬之間,滿天都飄起了風箏。有的繪著牡丹,有的繡著鸞鳥,還有的竟是個胖乎乎的娃娃,眉眼像極了甄嬛,惹得眾人一陣低笑。
風一吹,風箏線“嗡嗡”作響,無數(shù)只風箏在天上盤旋,像一片流動的彩云,映得整個后山都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