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貴人被侍衛(wèi)拖拽著往外走,那凄厲的哭喊像斷了線的風(fēng)箏,在承乾宮的廊下打著旋兒,最后被夜風(fēng)吹得沒了蹤跡。
甄嬛站在原地,目光落在空蕩蕩的殿門口,臉上那點因齊妃認(rèn)罪而起的波瀾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沉靜。
如今該叫齊貴人了。
她心里默念著這個新的位份。
不能再見三阿哥,這才是捅向齊妃心窩子的最狠一刀。
哪個額娘能受得了與親生骨肉生生分離?
尤其是三阿哥,那是齊妃在這深宮里唯一的指望。
“皇上,”甄嬛轉(zhuǎn)過身,聲音里還帶著未散的顫抖,像是剛從驚悸中緩過神來,“先有余氏下毒,如今又有齊貴人……臣妾真的不知道,往后該如何自處了?!?/p>
她垂下眼,長睫掩去眼底的情緒,只露出幾分茫然與無助。
“臣妾從未有害人之心,為何她們一個個的,都要盯著臣妾和腹中的孩子不放?”
皇上看著她微微顫抖的肩頭,聽著那近乎哀求的話語,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愧疚與憐惜一同涌了上來。
他上前一步,伸手將甄嬛?jǐn)堖M懷里,手掌輕輕覆在她的小腹上,語氣里滿是疼惜:“是朕不好,是朕沒護好你?!?/p>
懷里的人輕輕瑟縮了一下,像是受了極大的委屈。
皇上心更軟了,扶著她的肩讓她抬頭,目光堅定:“你放心,等淳常在好些,朕就下旨讓她搬到別處去。往后承乾宮只你一人住著,生產(chǎn)之前,任何人送來的東西都不許進殿,吃食只用你宮里小廚房的?!?/p>
甄嬛抬起淚眼,望著皇上,輕輕“嗯”了一聲:“多謝皇上?!?/p>
可這后宮的陰私算計,豈是一句“不許送東西”就能擋得住的?
不過皇上這話,倒是給后宮那些蠢蠢欲動的人敲了記警鐘。
如今的莞嬪,是皇上心尖上的人,動她,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這一夜,紫奧城的月色格外涼。
承乾宮的燭火亮到三更,翊坤宮、景仁宮、長春宮……
各宮的燈影都在窗紙上搖搖晃晃,注定無人能安睡。
景仁宮里,皇后正對著一面銅鏡出神。
鏡中的人鬢發(fā)微亂,眼底帶著未散的戾氣,方才齊妃被降位的消息傳過來時,她手里的茶盞“哐當(dāng)”一聲摔在地上,滾燙的茶水濺濕了裙擺,她竟渾然不覺。
“愚蠢!”皇后猛地攥緊了拳,指節(jié)抵在梳妝臺的螺鈿面上,留下幾道白痕,“自己蠢也就罷了,偏要連累三阿哥!”
剪秋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收拾著地上的碎瓷片,低聲勸道:“娘娘息怒?;噬弦呀?jīng)下旨不讓齊貴人見三阿哥了,想來不會太影響到三阿哥。而且……”
她頓了頓,抬頭看向皇后,“這樣一來,娘娘若想撫養(yǎng)三阿哥,倒比從前更容易些了。”
皇后冷笑一聲,轉(zhuǎn)過身,燭光在她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容易?皇上只要一看見三阿哥,就會想起他那個蛇蝎心腸的額娘!如今甄嬛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若是她真生下個皇子,三阿哥還有什么指望?”
她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聲音里帶著不甘:“不能立為太子,撫養(yǎng)他又有何用?”
“娘娘,還有五阿哥呢?!奔羟锔^來,聲音壓得更低,“五阿哥已經(jīng)平安降生,吉嬪位份不高,皇上也不算十分看重。比起還在腹中的,總歸是落地的更實在些。”
皇后沉默了。
剪秋的話像一根細(xì)針,刺破了她心里的煩躁。
是啊,五阿哥……
她指尖在窗欞上輕輕敲了敲,眼底閃過一絲算計的光。
翊坤宮里,年世蘭正斜倚在軟榻上,手里把玩著一串東珠手鏈。
頌芝剛從外面打聽消息回來,站在一旁垂手侍立。
“齊妃被降成貴人了?”年世蘭挑了挑眉,語氣里帶著幾分意外,又像是早有預(yù)料,“倒是沒想到,現(xiàn)在的甄嬛,倒比從前利落了些,懂得把事兒做絕了。”
“是,”頌芝回道,“聽說當(dāng)時安常在也在承乾宮,還幫著說了幾句話。近來安常在和莞嬪走得是近,比剛?cè)雽m時親近多了?!?/p>
年世蘭指尖一頓,東珠在燭光下泛著冷光。
她想起前世,安陵容在這些事里似乎總扮演著不起眼卻關(guān)鍵的角色,只是那時自己沒太在意。
如今看來,這安陵容不想再被皇后拿捏,怕是真要一心跟著甄嬛了。
“罷了,隨她們?nèi)ァ!蹦晔捞m將手鏈扔在榻邊的小幾上,站起身,“明兒一早,你去趟吉嬪那兒,送些上好的燕窩和人參過去?!?/p>
她頓了頓,又道:“把今晚的事跟她說清楚,告訴她,看好五阿哥,別讓旁人鉆了空子?!?/p>
頌芝心里一動,忙應(yīng)道:“奴婢知道了?!?/p>
皇后的心思,年世蘭多少能猜到幾分。
前世她為了攥住三阿哥,連“去母留子”的事都做得出來,如今齊妃壞了她的事,保不齊會把主意打到五阿哥身上。
吉嬪性子溫順,怕是護不住自己的孩子。
第二天一早,方淳意是被窗外的鳥鳴吵醒的。
她睜開眼,只覺得頭還有些昏沉,肚子里也隱隱作痛,想起昨晚那番折騰,眉頭就擰成了一團。
“小主醒了?”雨兒端著藥碗進來,見她醒了,忙放下藥碗上前伺候,“太醫(yī)說您還得再喝兩副藥鞏固鞏固?!?/p>
方淳意沒理會藥碗,撐著身子坐起來,問道:“外面怎么這么熱鬧?”
雨兒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皇上……皇上昨兒夜里下旨,讓小主挪宮呢。”
“挪宮?”方淳意猛地拔高了聲音,睡意瞬間沒了,“為什么?我昨兒替她受了那么大罪,她倒好,轉(zhuǎn)頭就要趕我走?”
“不是趕小主走,”雨兒趕緊解釋,“是……是齊貴人在栗子糕里摻了夾竹桃汁,莞嬪娘娘沒吃,偏巧被小主誤食了?;噬吓峦笤俪鲆馔猓胱o著莞嬪娘娘和腹中的孩子,就說承乾宮往后只住莞嬪娘娘一人。”
她見方淳意臉色越來越難看,又趕緊補了句:“不過皇上也說了,要晉小主為淳貴人,挪去延禧宮住?!?/p>
“淳貴人?延禧宮?”方淳意冷笑一聲,掀開被子就要下地,“晉了貴人又如何?延禧宮是什么地方?富察貴人才沒了孩子,整日病懨懨的,安常在更是個不得寵的,我去那兒住,豈不是斷了見皇上的路?”
她在承乾宮住了這些日子,最清楚皇上來這兒的次數(shù)有多勤。
離甄嬛近,總能找機會在皇上面前露臉,假以時日封妃也不是沒可能。
可延禧宮偏僻冷清,皇上一年到頭也去不了兩回,去了那兒,跟守活寡有什么兩樣?
“不行,我不能去延禧宮!”方淳意篤定地說,“雨兒,扶我起來,我去見莞嬪?!?/p>
雨兒卻攔住了她:“小主,方才莞嬪娘娘派人送了些補品過來,說她身子不爽,不便見人,怕是……怕是小主見不著?!?/p>
方淳意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眼底閃過一絲嘲諷。
這是怕她去求情,干脆先堵了她的路啊。
也好,既然求她沒用,那就去找能做得了主的人。
“皇上呢?皇上現(xiàn)在在哪兒?”她一邊讓雨兒伺候著換衣裳,一邊問道。
“這個時辰,皇上該下朝了,估摸著在養(yǎng)心殿呢?!?/p>
“好,”方淳意系好腰間的玉佩,對著鏡子理了理鬢發(fā),“咱們?nèi)ヒ娀噬稀!?/p>
承乾宮的早膳剛擺上桌,槿汐就掀簾進來了。
甄嬛正用銀勺小口舀著燕窩粥,聞言抬了抬眼:“怎么了?”
“回娘娘,淳貴人出去了?!遍认叩阶肋?,低聲道,“瞧著方向,是往養(yǎng)心殿去的。”
甄嬛舀粥的手頓了頓,隨即又恢復(fù)如常,淡淡道:“她自然是不愿去延禧宮的?!?/p>
延禧宮偏僻,又沒什么得寵的主兒,方淳意那樣一心想往上爬的性子,怎么可能甘心去那兒?
“她沒先去找皇后,倒是直接去找皇上了。”槿汐道,“看來是覺得皇上更疼她些?!?/p>
“皇上疼她,不過是疼她那點天真爛漫的樣子?!闭鐙址畔裸y勺,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角,“可天真不能當(dāng)飯吃。她想住得離皇上近,想多得些恩寵,也得看皇上愿不愿意給?!?/p>
她看向槿汐,“去,請眉姐姐過來,說我想跟她去翊坤宮走走?!?/p>
槿汐愣了一下,隨即應(yīng)道:“是?!?/p>
如今齊妃倒了,后宮看似平靜,實則暗流更涌。
她根基尚淺,遇事遠(yuǎn)不如年世蘭沉穩(wěn),這個時候,倒是該去問問那位華貴妃的意思。
不到半個時辰,沈眉莊就來了。
兩人坐著同一頂轎子往翊坤宮去,轎子里安靜得很,只聽見彼此淺淺的呼吸聲。
沈眉莊看了甄嬛一眼,見她神色平靜,便知她已有了計較,也不多問,只在轎子晃動時,伸手扶了她一把。
到了翊坤宮,年世蘭正歪在廊下的美人靠上曬太陽,手里翻著本兵書。
見她們來了,她放下書,挑了挑眉,語氣帶著幾分戲謔:“喲,這不是莞嬪嗎?昨兒剛受了驚,今兒倒敢往外跑了,膽子倒是比從前大了?!?/p>
甄嬛扶著沈眉莊的手下車,對著年世蘭福了福身,臉上帶著幾分真切的疲憊:
“臣妾實在是怕了,才來求娘娘給指條明路?!?/p>
她抬眼看向年世蘭,“昨兒若不是安妹妹當(dāng)機立斷,先試了那栗子糕,后果不堪設(sh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