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蘭斜倚在側(cè)邊的軟榻上,終于得以仔細(xì)打量那位被皇后吹得天花亂墜的祺貴人了。
瓜爾佳氏生得確實惹眼,柳葉眉描得入鬢,杏眼含著水光,一身粉紅旗裝襯得肌膚勝雪,站在那里像朵盛放的芍藥,明艷得有些刺眼。
只可惜,那雙眼底藏不住的急切與算計,毀了這副好皮囊。
“行了,都起來吧?!被屎筇郑曇魷睾腿绱猴L(fēng),“賜座?!?/p>
宮女們忙搬來兩張繡墩,祺貴人和康常在謝了恩,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下。
祺貴人坐下時還不忘抬眼飛快地掃過殿內(nèi)眾人,目光在年世蘭身上停了一瞬,帶著幾分探究,又迅速低下頭去。
“娘娘的眼光,素來是宮里最好的?!蹦晔捞m忽然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大殿。
她放下玉佩,身子微微前傾,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臣妾瞧著兩位妹妹,美得都不像真人了。只是不知娘娘何時見過這兩位妹妹?竟能從萬千人中挑出這般絕色,真是好本事?!?/p>
這話里的諷刺像根細(xì)針,輕輕刺破了皇后營造的平和氛圍。
皇后端著茶盞的手頓了頓,隨即若無其事地抿了口茶,笑道:“選給皇上的人,自然要百里挑一。本宮今日也是頭一回見兩位妹妹,先前不過是聽內(nèi)務(wù)府提過幾句,說她們品行端正,才貌雙全罷了?!?/p>
她避開年世蘭的詰問,轉(zhuǎn)頭看向祺、康二人,語氣愈發(fā)親和:“從明日起,你們便可在御前伺候了。宮里的嬤嬤會教你們規(guī)矩,放寬心便是?!?/p>
“謝娘娘恩典?!眱扇她R齊起身謝恩,祺貴人的聲音嬌俏,帶著幾分刻意的討好。
年世蘭在心里冷笑。
皇后以為塞進(jìn)來兩個美人,就能分走她和甄嬛的恩寵?未免太天真了些。
可誰也沒料到,皇上竟給了皇后面子。
頭一晚便傳了祺貴人侍寢,第二日又召了康常在,接下來的幾日,更是連著翻了安陵容的綠頭牌。
承乾宮和翊坤宮,反倒落了清凈。
流言像長了翅膀,沒幾日就傳遍了后宮。
“娘娘,您聽聽外面都怎么說?”頌芝端著一碗冰鎮(zhèn)酸梅湯進(jìn)來,臉上帶著急色,“說惠貴人和安常在搶了您和莞嬪的恩寵,還說她們……她們不顧往日情分,專撿著空子鉆呢!”
年世蘭正逗著緋昀玩,聞言只是淡淡一笑,指尖捏了捏女兒粉嫩的臉頰:“皇上這是故意的?!?/p>
“故意的?”頌芝不解,“皇上這幾日連翊坤宮的牌子都沒翻,難道不是……”
“你不懂。”年世蘭打斷她,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皇上對眉莊是有幾分真心喜愛,可安陵容呢?不過是聽話罷了,哪有什么深厚情分?”
她放下緋昀,接過酸梅湯喝了一口,冰涼的甜意滑過喉嚨,“他這是想把眾人的目光都引到眉莊和陵容身上,好讓甄嬛能安安分分養(yǎng)胎。”
頌芝還是不太明白,卻見年世蘭神色坦然,便也不再多問。
年世蘭知道,甄嬛那樣聰慧,定也猜得到皇上的心思,倒是不必替她擔(dān)心。
“對了,莞嬪如今懷了幾個月了?”年世蘭忽然問道,指尖在桌沿上輕輕敲著。
“回娘娘,快六個月了。”頌芝回道,“聽說胎相越來越穩(wěn)了,只是人也越發(fā)懶了,整日在宮里歇著?!?/p>
年世蘭點點頭。
六個月,正是顯懷的時候,也是最容易出事的時候。
前世她糊涂,替皇后背了害甄嬛失子的黑鍋,這一世她可不會再做冤大頭。
只是,沒了她這個“替罪羊”,皇后怕是要親自出手了。
甄嬛這一胎,能不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生下來,還真是難說。
正想著,周寧海掀簾進(jìn)來,躬身道:“娘娘,淳貴人來了,說想見您。”
方淳意?年世蘭挑了挑眉。
她來做什么?自挪去儲秀宮后,這還是頭一回主動上門。
“傳她進(jìn)來?!蹦晔捞m放下茶盞,重新靠回軟榻上,神色冷淡。
方淳意很快就進(jìn)來了,依舊是那副天真爛漫的模樣,臉上堆著甜笑,福身行禮:“華貴妃萬福金安。”
“有事?”年世蘭連眼皮都沒抬,語氣里的疏離毫不掩飾。
她可不信方淳意是真心來請安的。
“也沒什么大事,”方淳意直起身,走到軟榻旁,聲音嬌軟,“就是好些日子沒見娘娘了,心里惦記,想來瞧瞧您?!?/p>
年世蘭這才抬眼打量她。
幾日不見,方淳意臉上的稚氣褪得更干凈了,眉眼間多了幾分刻意練出來的柔媚,只是那笑里藏著的算計,像沒藏好的針腳,一眼就能瞧見。
“哦?瞧也瞧過了,回吧?!蹦晔捞m撐著扶手站起身,“本宮要去壽康宮給太后請安,沒空陪你閑聊?!?/p>
她轉(zhuǎn)身就要走,卻被方淳意一把拉住了胳膊。
那指尖帶著點涼意,力道卻不輕:“娘娘要去壽康宮?那正好,嬪妾也想去給太后請安呢,不如就讓嬪妾陪著您一起去吧?”
年世蘭被她拉著,心里反倒笑了。
這方淳意,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行啊,那就走吧?!蹦晔捞m不動聲色地抽回手,撣了撣衣袖,“正好讓太后也瞧瞧,咱們淳貴人如今越發(fā)懂事了?!?/p>
出了翊坤宮沒多遠(yuǎn),剛轉(zhuǎn)過抄手游廊,就見祺貴人帶著宮女迎面走來。
她顯然是特意等在這里的,見了年世蘭,忙斂衽行禮,聲音清脆:“華貴妃萬福金安?!?/p>
年世蘭卻沒理她,徑直走到轎旁,扶著頌芝的手半靠在轎桿上,目光淡淡掃過祺貴人,既不叫她起來,也不往前走。
日頭漸漸烈了,曬得地上的金磚發(fā)燙。
祺貴人跪在那里,額角很快就滲出了細(xì)汗,精致的妝容都有些花了。
她心里恨得牙癢癢,可臉上卻半點不敢顯露,只能維持著恭敬的姿態(tài),膝蓋在硬邦邦的磚地上硌得生疼。
“祺姐姐快起來吧?!狈酱疽夂鋈婚_口,語氣帶著幾分“好心”,“貴妃娘娘最是寬和,定不會為難你的。是不是啊,娘娘?”
年世蘭終于抬眼,卻沒看方淳意,目光冷冷落在祺貴人身上:“本宮倒是不知道,淳貴人如今能替本宮做主了?”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懾人的威壓。
祺貴人雖沒抬頭,卻能感覺到那目光像冰錐似的刺在背上,身子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年世蘭的臉色沉了下來,轉(zhuǎn)向方淳意:“淳貴人,祺貴人是新進(jìn)宮的,不懂規(guī)矩也就罷了,難道你也不懂?”
方淳意沒想到年世蘭會突然發(fā)難,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瞬,慌忙跪下:“嬪妾知錯了!”
“起來吧,祺貴人?!蹦晔捞m卻忽然對祺貴人開了口,語氣緩和了些,唯獨沒讓方淳意起身。
祺貴人愣了愣,忙謝恩起身,垂手站在一旁,偷偷揉了揉發(fā)麻的膝蓋。
“你既說自己知錯了,那就跪在這兒好好反省?!蹦晔捞m看著跪在地上的方淳意,聲音冷得像冰,“祺貴人,你就在這兒替本宮看著,沒跪滿兩個時辰,不準(zhǔn)她起來?!?/p>
方淳意臉上露出委屈的神色,眼眶瞬間紅了:“娘娘,嬪妾真的知道錯了,您饒了嬪妾這一次吧……”
年世蘭看著她這副模樣,心里忽然咯噔一下。
不對。
方淳意雖算不上多精明,卻也不是莽撞之人,今日特意湊上來,又說這些僭越的話,難道是故意想讓自己罰她?
“你知道自己錯在哪兒了?”年世蘭瞇起眼,審視著她。
“嬪妾……嬪妾不該揣測娘娘的心意?!狈酱疽獾椭^,聲音細(xì)若蚊蚋。
“錯了。”年世蘭打斷她,語氣加重了幾分,“你錯在僭越犯上。進(jìn)宮這么久,連最基本的規(guī)矩都不懂,真是白占了個貴人的位份?!?/p>
她心里飛快地盤算著。
若是真罰她跪兩個時辰,傳出去倒顯得自己苛待低位嬪妃。
方淳意想借她的手博同情?沒那么容易。
“既然規(guī)矩學(xué)得不好,那就回去抄《女則》一百遍?!蹦晔捞m話鋒一轉(zhuǎn),語氣平淡,“祺貴人,這事就交給你監(jiān)督,必須是她親手抄寫,不準(zhǔn)旁人代勞,抄完了拿來給本宮過目?!?/p>
方淳意猛地抬頭,眼里閃過一絲錯愕。
她沒想到年世蘭會突然改了懲罰,這一百遍《女則》雖累,卻遠(yuǎn)不如跪兩個時辰來得“博眼球”。
可她來不及多想,年世蘭已經(jīng)轉(zhuǎn)身上了轎。
“起轎?!彪S著年世蘭的吩咐,轎子緩緩抬了起來。
走出去約莫數(shù)十步,年世蘭輕輕掀開轎簾一角,對跟在旁邊的頌芝低聲吩咐了幾句。
頌芝聽著,連連點頭,隨即停下腳步,轉(zhuǎn)身往回走去。
到了壽康宮,年世蘭先給太后請了安,又陪著說了會兒閑話,才狀似無意地提起方才在宮道上遇到的事。
“……也怪臣妾性子急了些,”年世蘭垂下眼,語氣帶著幾分“自責(zé)”,“只是淳貴人那般僭越,若是不嚴(yán)懲,怕是往后宮里的規(guī)矩都要亂了。但愿祺貴人她們能體諒臣妾的一番苦心。”
太后正捻著佛珠,聞言淡淡一笑:“你如今是貴妃,管教底下人是應(yīng)當(dāng)?shù)?,有什么好自?zé)的?”
她頓了頓,略帶些不悅道:“這個淳貴人,也確實不像話。年紀(jì)雖輕,卻已是貴人了,言行舉止這般無狀,怎么伺候皇上?”
太后放下佛珠,對身邊的嬤嬤道:“去,傳哀家的懿旨,讓淳貴人閉門思過一個月,好好反省反省?!?/p>
“太后,其實也不必如此……”年世蘭連忙起身,臉上露出“擔(dān)憂”的神色,“她年紀(jì)還小,或許只是一時糊涂?!?/p>
“糊涂?”太后瞥了她一眼,眼神銳利,“在宮里,糊涂就是罪過。你也不用替她求情。”
她端起茶盞,慢悠悠地說道:“等皇上過來,哀家會跟他說,淳貴人若是一直這般不知規(guī)矩,也就不必再伺候御前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