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蘭端起茶盞，輕輕吹了吹浮沫，眼底沒什么波瀾。

"緋昀在翊坤宮已經快一年了。"

她呷了口茶，目光落在欣貴人臉上，"你覺得，此時你把她接走，她會適應么？"

欣貴人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潑了盆冷水。

是啊，她怎么忘了？翊坤宮是貴妃居所，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宮人也都是最妥帖的。

而她的啟祥宮，不過是個貴人的住處，排場、用度都差著一大截。

緋昀自小在翊坤宮長大，早就習慣了這里的一切，突然換個地方，怕是會哭鬧不止。

而且年世蘭這語氣，分明是早就想到了這一層。

她臉上一熱，忙起身請罪："是嬪妾想的不周，還請娘娘恕罪。"

可這畢竟是皇后的意思，她一個小小的貴人，哪里敢違抗？

心里正犯難，就聽年世蘭吩咐頌芝："去把緋昀帶來。"

不多時，頌芝牽著緋昀進來。

小姑娘穿著件粉色的軟緞襖，扎著兩個羊角辮，辮梢系著紅絨球，一進門就看見欣貴人，卻只是怯生生地叫了句"欣娘娘"，然后就掙開頌芝的手，小跑到年世蘭身邊，抱著她的腿，仰起小臉喊"額娘"。

那依賴的樣子，看得欣貴人心里一陣發(fā)酸。

這一年來，孩子早把年世蘭當成了最親的人。

年世蘭彎腰把緋昀抱起來，放在膝頭，輕輕捏了捏她的小臉："緋昀，額娘有話跟你說。"

緋昀眨巴著大眼睛，小手揪著年世蘭的衣襟，懵懂地看著她。

"妹妹這幾日不舒服，總哭鬧，"年世蘭的聲音放得極柔，像是在哄著什么稀世珍寶，"你去欣娘娘宮里住幾日，陪陪額娘，好不好？"

不到兩歲的孩子，話雖說得不全，卻能聽懂幾分意思。

緋昀看看年世蘭，又扭頭看看站在一旁的欣貴人，小嘴一癟，眼圈瞬間紅了，帶著哭腔哼唧起來，小身子一個勁地往年世蘭懷里縮，那委屈的樣子，看得年世蘭和欣貴人都心頭一軟。

欣貴人正要開口說"算了"，就聽年世蘭又道："這樣吧，讓欣娘娘白天帶你回啟祥宮玩，看看你宮里的小兔子。額娘讓小廚房給你做你最愛吃的杏仁酥，等晚上你回來，就能吃熱乎的了，好不好？"

緋昀聽到"杏仁酥"，抽噎著點了點頭，小手卻還是緊緊抓著年世蘭的衣襟不放。

年世蘭這才看向欣貴人，語氣平靜無波："你白天帶她回去，晚上睡覺前送回來就行。"

欣貴人愣住了，沒想到年世蘭會提出這么個法子。

她這才徹底想明白，自己不過是個貴人，在后宮里像粒塵埃，既不得皇上寵愛，又沒什么家世背景。

緋昀養(yǎng)在年世蘭身邊，有貴妃撐腰，有年家做后盾，將來的前程自然是好的。

可若真接回啟祥宮，跟著她這個不得勢的生母，怕是要被人輕賤。

"皇后娘娘的意思，"欣貴人定了定神，聲音里帶著幾分愧色，"大約是想讓嬪妾和您起些沖突，把緋昀搶回去吧。"

年世蘭抱著緋昀，指尖輕輕拂過她柔軟的頭發(fā)，唇邊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笑，那笑意里帶著幾分嘲諷，卻又藏著十足的底氣："你能想明白，就不算太笨。"

她抬眼看向欣貴人，目光銳利如刀：

"你若是真鐵了心要把緋昀接走，本宮根本攔不住。可你該想清楚，皇后為何偏在這個時候讓你接孩子？她不過是想借你的手，給本宮添堵，讓本宮在禁足里還不得安生。"

頓了頓，她的語氣更沉了些："可她怕是忘了，本宮當年就算沒有孩子，也照樣寵冠六宮。如今本宮身邊有珞寧，還有緋昀，就算你把緋昀接走，皇上也絕不會把珞寧交給任何人撫養(yǎng)。她是本宮的親骨肉，是年家的外甥女。"

最后那句話，像塊石頭砸在欣貴人心上。

是啊，年世蘭有年家做靠山，有親生女兒珞寧，緋昀對她而言，或許重要，卻絕非不可失去。

可緋昀對自己呢？是她在這深宮里唯一的念想。

"所以，只要本宮不愿意，誰也不能把本宮怎么樣。"年世蘭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壓，"皇后想挑撥，也得看本宮愿不愿意接招。"

欣貴人的臉徹底白了，忙低下頭："嬪妾......嬪妾不敢有別的心思。"

她此刻才真正明白，年世蘭的從容不是裝出來的，是實打實的底氣。

幸虧自己沒被皇后的話迷了心竅，否則真是害了緋昀。

"那娘娘接下來要如何應對？"她定了定神，語氣里帶了幾分懇切，"嬪妾雖然愚鈍，但若娘娘有用得到嬪妾的地方，嬪妾愿意盡微薄之力。"

年世蘭卻搖了搖頭，把緋昀放到地上，讓她去找珞寧玩。

兩個小姑娘很快湊到一起，拿著炭筆在紙上畫著，咿咿呀呀地說著只有她們才懂的話。

"沒什么好應對的，"年世蘭看著地上的孩子，語氣又恢復了平靜，"你就按皇后說的，白天帶緋昀回啟祥宮。只是有一點你得記牢——"

她轉過頭，目光落在欣貴人臉上，清晰而鄭重："自從本宮撫養(yǎng)緋昀那天起，就從未攔著你們母女見面，也從未否認過你是她的生母。本宮自問，能做到這份上，已經比宮里大多數(shù)人都仁至義盡了。"

"你能想通其中的利害，那是最好，若是你非要拿緋昀的一生做籌碼，去討皇后的歡心，"年世蘭的語氣里聽不出喜怒，卻讓人脊背發(fā)涼，"本宮也沒什么好說的，只盼你日后別后悔。"

欣貴人忙起身，深深福了一禮："嬪妾明白，謝娘娘提點。"

年世蘭擺了擺手，示意她起身："一會兒你直接帶緋昀走吧。"

她頓了頓，像是想起了什么，補充道："估計皇上今晚，會去你那兒看看緋昀。"

欣貴人心里一驚。

皇上會去啟祥宮？是因為緋昀，還是......

她不敢深想，只覺得后背沁出一層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