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嬛捧著暖手爐，見年世蘭眼底的落寞稍減，才輕聲開口，語氣里滿是溫勸：“娘娘，臣妾聽皇上說，吉嬪娘娘走的時候很安詳，沒受什么罪。”

她頓了頓，見年世蘭的目光終于從桌上的銀鎖移開，又接著說道：“這宮里，生病、離別都是常事，可再難，咱們活著的人也總得往前看。吉嬪娘娘若是知道您這般傷懷，怕是也不安心?！?/p>

年世蘭指尖輕輕摩挲著銀鎖邊緣，聽著甄嬛的話，嘴角終于牽起一抹極淡的笑意，那笑意雖淺，卻總算驅(qū)散了幾分眼底的沉郁：“本宮知道，你說的是實話。只是心里這坎，總得慢慢過?！?/p>

甄嬛見她肯松口，心里松了口氣，才敢提起另一件事，語氣也輕快了些：“對了娘娘，眉姐姐之前提過要挪宮的事，臣妾心里總有些不踏實?！?/p>

“姐姐如今才懷了兩個多月，胎氣還沒穩(wěn)，若是這會兒挪動，萬一受了驚可怎么好？臣妾想著，不如等姐姐滿了三個月，胎相徹底穩(wěn)了再挪，您看這樣可行？”

年世蘭抬眼看向甄嬛，眼底的陰霾又散了些，她原也是這么打算的。

她放下銀鎖，端起桌上的茶盞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滑過喉嚨，讓心里的悶意稍減。

“可以，本宮原也是這么想的。啟祥宮如今只有欣貴人住著，那處院落寬敞，又清凈，最適合養(yǎng)胎。欣貴人自己生過孩子，知道孕期哪些該注意，讓她陪著惠嬪，也能多照拂幾分?！?/p>

“那太好了！”甄嬛一聽，臉上立刻露出了真切的笑意，“臣妾就知道娘娘會同意的，眉姐姐要是知道了，定然也放心?！?/p>

兩人正說著話，殿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接著，周寧?；爬锘艔埖貨_了進來，他跑得急，額角滿是汗珠，連衣領(lǐng)都有些歪斜，剛要開口，才發(fā)現(xiàn)甄嬛也在，忙硬生生收住話頭，躬身行禮：

“奴才周寧海，給莞嬪娘娘請安?！?/p>

“起來吧?！闭鐙忠娝@副模樣，心里頓時咯噔一下。

周寧海是年世蘭身邊最得力的太監(jiān)，素來沉穩(wěn)，如今這般慌張，定是出了大事。

她放下暖手爐，聲音里帶著幾分急切，“出什么事了？看你慌成這樣?！?/p>

周寧海直起身，卻不敢抬頭，只是壓低聲音，飛快地說道：“回兩位娘娘，是前朝出事兒了——敦親王……敦親王把御史張霖大人給打了！”

“什么？”

年世蘭和甄嬛異口同聲地驚呼出聲，臉上滿是不可置信。

年世蘭猛地坐直身子，指尖攥緊了茶盞的耳柄，敦親王性子魯莽她是知道的，可再大膽，也不該對言官動手?。?/p>

甄嬛更是皺緊了眉頭，手里的暖手爐都差點沒端穩(wěn)，御史是言官，掌彈劾之權(quán)，歷來有“文官不可辱”的規(guī)矩，敦親王這是犯了眾怒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仔細說?！蹦晔捞m定了定神，聲音沉了下來，帶著幾分威嚴。

周寧海咽了口唾沫，才慢慢說道：“奴才也是剛從養(yǎng)心殿當差的小太監(jiān)那兒聽來的。”

“——敦親王三日前回京，今日一早去上早朝，不僅遲到了半個時辰，還穿著一身戎裝就進了大殿。您想啊，朝堂又不是沙場，他又不是大戰(zhàn)得勝歸來，穿成這樣姍姍來遲，可不就是在耀武揚威么？”

他頓了頓，語氣里都帶著幾分氣憤：“結(jié)果皇上還沒說什么，張霖大人就先站出來了，當場就彈劾敦親王‘失儀不敬’，說他身為親王，卻無視朝堂規(guī)矩，有失皇家顏面?！?/p>

“敦親王那性子，向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又最不把這些開口閉口‘孔孟之道’的文臣放在眼里。”年世蘭聽完，忍不住皺緊眉頭，心里暗道張霖膽子太大。

敦親王是皇上的弟弟，又是武將出身，最忌諱文臣說他粗鄙，張霖這一彈劾，無疑是撞在槍口上了。

甄嬛卻輕輕嘆了口氣，語氣里帶著幾分理解：“娘娘，您也知道，臣妾的父親就是言官。這言官的職責，便是上諫君王之失，下諫群臣之過，哪怕是親王重臣，只要有過錯，他們就敢彈劾。也只有他們，敢這般不顧情面地指出敦親王的錯處?！?/p>

年世蘭聽到這話，心里卻猛地一沉。

她想起前世的事了。

前世就是這件事，最后是甄嬛給皇上出了主意，才平息了風波，可過程中，卻有人故意把敦親王和哥哥年羹堯綁在一起，差點連累了年家。

她正想著，就聽周寧海接著往下說。

“莞嬪娘娘說的是，可敦親王哪忍得了這個？”周寧海的聲音壓得更低了，“他在朝堂上倒是沒發(fā)作，只是臉色難看極了?！?/p>

“可散朝之后，他直接帶著人在張大人回府的路上把人攔住了，二話不說就動了手，一通老拳下來，當場就把張大人打暈了過去！如今張大人還躺在家里，動彈不得呢！”

“什么？”甄嬛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語氣里滿是不可置信，“他怎么敢？老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文官御史是碰不得的，更何況他自己有錯在先，這不是明擺著授人以柄么？”

“可不是嘛！”周寧海嘆了口氣，臉上滿是焦急，“如今朝中的言官文臣都炸鍋了，一個個都在上書，要求皇上嚴懲敦親王，說他‘藐視禮法’‘欺凌言官’，若是不嚴懲，以后朝堂規(guī)矩就沒了?！?/p>

“可敦親王倒好，不僅不認錯，這幾日還稱病不上朝，擺明了是跟皇上對著干！”

他說著，偷偷抬眼瞟了年世蘭一眼，眼神里帶著幾分欲言又止。

年世蘭何等精明，一看他這模樣就知道，他還有話沒說完，只是礙于甄嬛在，不好開口。

甄嬛沒注意到兩人的眼神交流，只是憂心忡忡地說道：“真是荒謬！皇上剛登基的時候，是怎么料理八王爺、九王爺?shù)模蹅兌伎丛谘劾?。敦親王如今卻這般不知高低，仗著自己是皇上的弟弟、又有軍功，就如此放肆，皇上要是真想料理他，倒也不難?！?/p>

她頓了頓，又輕輕嘆了口氣：“可難就難在，皇上若是真動了怒，把事情鬧大了，反而不好收場。畢竟敦親王剛勞軍歸來，在外頭名聲正盛，若是這會兒嚴懲有功之臣，怕是會落個‘兔死狗烹’的話柄，對皇上的名聲不利。”

“是啊。”年世蘭接過話頭，語氣里滿是凝重，“敦親王剛從邊關(guān)回來，正是頗得軍心和民心的時候，若此時處罰他，外頭的人難免會說皇上薄情寡義，對皇上的清譽不好。而且這事若是處理不好，不僅會得罪滿朝文臣，還可能惹得武將心寒，那可就是動搖朝廷根基的大事了。”

“兩位娘娘明鑒！”周寧海忙接口道，“為了這件事，皇上已經(jīng)在養(yǎng)心殿待了好幾天了，除了蘇培盛公公，誰也不見，連早朝都免了，看樣子是愁壞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