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蘭聽著祺貴人的話，見她眼底雖有急切卻無虛浮，倒不像是刻意裝出來的。

她壓下心頭那點疑慮，指尖在桌案上輕輕一頓，淡淡道：“行了，你的心思本宮知道了?；厝グ桑煤迷谧约簩m里待著，別再惹事?！?/p>

她不想與祺貴人多費唇舌，無論御花園的事是不是祺貴人做的，都不重要了。

單是瓜爾佳鄂敏在朝堂上給皇上遞話，想把年羹堯扯進敦親王的渾水里，這份算計，就足夠讓她記恨上瓜爾佳氏一族。

祺貴人愣了愣，沒想到年世蘭會這么輕易讓她走。

她攥了攥袖口，低聲道：“那嬪妾就先告退了?！?/p>

說罷，屈膝行了一禮，轉身時腳步都有些發(fā)飄，像是松了口氣，又像是更忐忑了。

殿門合上的輕響剛落，一直沉默的沈眉莊忽然開口，語氣里帶著幾分猶疑：“娘娘，祺貴人這性子，看著倒不像是能藏住事的。臣妾倒真有些信了，緋昀公主那日的事，或許真不是她做的?！?/p>

年世蘭端起茶盞，指尖摩挲著冰涼的盞壁，緩緩點頭：“本宮也這么想?！?/p>

“只是沈妹妹，你要知道，在這宮里，‘冤枉’二字最是不值錢。她是不是冤枉的，對本宮來說，并不重要?！?/p>

重要的是，瓜爾佳氏動了年家的人，這筆賬，總得算。

沈眉莊微微一怔，見年世蘭眼底并無波瀾，便知她心意已決，也不再多問，只是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指尖卻不自覺地攏了攏腹上的軟緞。

這宮里的是非，從來都由不得人躲。

“對了，”年世蘭忽然抬眼，目光落在沈眉莊小腹上，語氣鄭重了些，“方才在太后那兒說的話，你別當本宮是玩笑。”

“你若想這一胎平平安安生下來，往后得多去壽康宮走動。太后福澤深，有她照拂，旁人縱有心思，也得掂量掂量?！?/p>

沈眉莊心里一暖，忙點頭：“娘娘放心，臣妾明白您的意思。定會常去給太后請安，陪她多說說話?！?/p>

她不傻，年世蘭這話里的深意，她懂。

太后的看重，便是最好的護身符。

“你能明白就好。”年世蘭輕嘆一聲，目光掠過窗外飄飛的雪沫，“這宮里的孩子，從來都是難生難養(yǎng)?！?/p>

“能多一分保障，便多一分生機?！?/p>

“對了，皇上最近似乎很喜歡安常在?！蹦晔捞m忽然轉了話頭，指尖在桌案上輕叩，“碎玉軒的燈，夜夜都亮到子時?！?/p>

沈眉莊聞言，臉上露出幾分笑意：“是啊，這陣子皇上往碎玉軒去得勤。陵容性子細致，伺候人也周到，皇上喜歡她，也是應當?shù)摹！?/p>

在她看來，安陵容得寵總比旁人好，至少是自己人，不會暗地里算計她腹中的孩子。

年世蘭卻輕輕搖了搖頭，語氣里帶著幾分隱晦：“你可知，當年碎玉軒住的是芳貴人？后來她小產，宮里雖說是意外，可誰又說得清呢?！?/p>

“安常在向來心細，你讓她在院里仔細查查，看看芳貴人當年有沒有留下什么不妥當?shù)臇|西。有些事，防著點總是好的。”

她話里的暗示已經很明顯，碎玉軒里或許有不干凈的東西，影響子嗣。

沈眉莊何等聰慧，瞬間明白了過來，臉色微變：“謝娘娘提醒，臣妾回頭就跟陵容說，讓她仔細檢查?！?/p>

年世蘭點了點頭，沒再多說。

有些話點到即止，剩下的，就得看安陵容自己的造化了。

若她能查到些什么，或許還能有孕的指望，若是查不到，那便是命了。

兩日后，養(yǎng)心殿的消息便傳到了翊坤宮。

——皇上又動了大怒，起因還是敦親王。

年世蘭聽頌芝說完，指尖在暖爐上輕輕一敲，眼底閃過一絲了然，果然還是為了給他生母加封的事。

前世敦親王鬧這出時，有年羹堯在旁制衡，皇上雖怒卻有轉圜的余地。

可這一世，年羹堯遠在邊關，敦親王竟還敢提，當真是不怕觸了皇上的逆鱗。

正思忖著，蘇培盛匆匆來了，臉上滿是急色，見了年世蘭便躬身道：“貴妃娘娘，您可得救救急！皇上在養(yǎng)心殿里悶了大半天了，摔了好些東西，奴才實在勸不住??！”

“莞嬪也沒勸??？”年世蘭抬眼問道，語氣里帶著幾分試探。

蘇培盛嘆了口氣，眉頭皺得能夾死蚊子：“莞嬪娘娘去了，起初皇上臉色好了些，可后來敦親王又遞了折子，不知寫了些什么，皇上看了當場就把折子摔了，氣得連茶盞都砸了……”

“這不，奴才實在沒法子，才來求娘娘您。您去勸勸皇上，好歹讓他消消氣啊?！?/p>

年世蘭微微蹙眉，露出幾分為難：“蘇公公，這莞嬪都勸不動，本宮去了，怕是也未必有用。況且你也知道，本宮的身份尷尬……年家與敦親王都是武將，這事上，本宮若是多言，反倒容易引人揣測?！?/p>

蘇培盛何嘗不知這個理？可眼下除了年世蘭，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能勸動皇上。

太后年紀大了，不宜煩擾。

皇后……皇上如今本就對皇后多有猜忌，她去了怕是更糟。

“娘娘，您就當可憐可憐奴才，去試試吧？”蘇培盛幾乎要屈膝下跪了。

年世蘭卻輕輕搖了搖頭，語氣緩了些：“蘇公公，不是本宮不肯去。只是這事，還得莞嬪來。她心思細，又最懂皇上的脾性，或許能想出兩全的法子?！?/p>

“你再去承乾宮一趟，跟莞嬪好好說說，就說是本宮的意思?；噬闲睦锘蛟S已有定數(shù)，只是缺個由頭罷了?！?/p>

她知道，前世這事最終是甄嬛給皇上遞了臺階。

既沒答應敦親王的請求，又沒寒了宗室的心。

皇上向來精明，怎么會不知道如何做對自己最有利？他要的，不過是一個順理成章的借口。

蘇培盛聽著這話，雖仍有疑慮，卻也沒別的法子，只能躬身道：“那奴才就再去趟承乾宮。勞煩娘娘費心了?！闭f罷，匆匆忙忙去了。

待蘇培盛走后，頌芝輕聲問道：“娘娘，咱們今日還去壽康宮給太后請安嗎？”

往日這個時辰，年世蘭早已備轎往壽康宮去了。

年世蘭卻搖了搖頭，指尖撥弄著腕上的赤金鑲紅寶手串，眼底閃過一絲算計。

“不去壽康宮了。咱們去延慶殿，看看端妃和溫宜公主。許久沒見，怪惦記的?！?/p>

頌芝愣了愣，延慶殿偏僻，端妃又一向體弱，年世蘭往日雖也去，卻從不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

她隱約明白過來：“娘娘是想……”

“讓有些人知道，本宮背后，不止有年家?！蹦晔捞m淡淡道。

皇上或許不樂見她與端妃走得太近，可皇后若是知道她與端妃交好，怕是要更忌憚幾分。

畢竟，端妃雖無家世，卻在宮里熬了這么多年，根基未必淺。

轎子一路往延慶殿去，路過御花園時，年世蘭忽然掀了轎簾，“停一下。去折幾枝紅梅，給端妃帶去。她素來喜歡這個?！?/p>

宮女應聲去了，年世蘭站在廊下等著，寒風卷著雪沫子落在鬢角，帶來幾分涼意。

正望著雪中紅梅出神，身后忽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嬪妾劉氏，給貴妃娘娘請安?！?/p>

年世蘭緩緩轉身，見劉貴人站在不遠處，穿著一身石青色宮裝，領口繡著暗紋梅枝，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像是一塊捂不熱的玉。

年世蘭只淡淡瞥了她一眼，既沒叫她起來，也沒說話，目光又落回了那幾枝紅梅上。

劉貴人卻像是沒察覺她的冷淡，自己直起了身子，垂手站在一旁，依舊是那副清冷模樣。

“劉貴人這禁足的日子，怕是過得太舒坦了，連宮里的規(guī)矩都忘了。”

年世蘭終于開口，語氣里帶著幾分似笑非笑，指尖輕輕拂過一枝紅梅上的雪粒，“本宮沒叫你起來，你倒先站了。這是覺得，本宮治不了你？”

劉貴人抬眼，目光平靜地迎上年世蘭的視線，語氣不卑不亢：“貴妃娘娘恕罪。實在是嬪妾前幾日不慎扭傷了腿，太醫(yī)說不宜久跪，怕落下病根?！?/p>

年世蘭看著她，忽然笑了，眼底卻沒什么暖意：“哦？腿傷了？本宮竟不知?！?/p>

她轉頭吩咐道，“頌芝，去傳江誠來。既然劉貴人說腿不宜久跪，就讓太醫(yī)好好瞧瞧，看看是不是真的嬌弱到連請安的規(guī)矩都受不住了?！?/p>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落在劉貴人臉上：“若是真?zhèn)?，本宮自不會追究?？扇羰峭纫汛蠛茫瑓s敢在本宮面前僭越，那劉氏，你可得想清楚了……”

“這宮里，不是誰都能恃寵而驕的?！?/p>

其實她哪是真的在意劉貴人跪不跪？

不過是那日吉嬪提過劉貴人懷孕的事，她心里一直存著疑。

皇后把劉貴人看得那么緊，怎么會讓她有孕？

如今正好借這個由頭，讓太醫(yī)來看看。

若是真有了，那這里面的貓膩可就大了，若是沒有，也能敲打敲打劉貴人，讓她知道誰才是這后宮里說了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