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籌劃這場元宵宴,打的本就是分散帝心的主意。
這些日子皇上眼里只看得見葉貴人,日日歇在延禧宮,連朝堂的折子都批得漫不經(jīng)心,宮里宮外已經(jīng)有了些“帝王沉迷美色”的閑言碎語。
她看著葉貴人總黏在皇上身邊,既怕皇上落人口實,又怕后宮因這獨寵失衡,所以年世蘭一開口要去請皇上,太后幾乎是立刻就應(yīng)了。
連聲道:“快去快去,讓皇上也來湊湊這份熱鬧,別總悶在養(yǎng)心殿里?!?/p>
除了年世蘭轉(zhuǎn)身往養(yǎng)心殿去,其余妃嬪都陪著太后、皇后往冰場邊的暖閣走。
冰場早被內(nèi)務(wù)府的人掃得干干凈凈,新下的雪堆在四周,像圈了一圈白玉欄桿,冰面反光,映著天邊的薄云,亮得晃眼。
幾個穿青色宮裝的小太監(jiān)正踩著冰鞋熱身,有的滑著圈兒甩動胳膊,有的互相搭著肩練習“鷂子翻身”,引得暖閣外的宮女們捂著嘴小聲喝彩。
沒等多久,就見年世蘭陪著皇上過來了。
皇上穿著明黃色常服,外罩一件玄色貂裘,年世蘭走在他身側(cè),兩人剛走到暖閣外,冰場上的音樂就響了起來,冰嬉表演正好開場。
最先出場的是一隊跳胡旋舞的宮女,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隊伍中央那個穿正紅宮裝的身影上,是安陵容。
她的紅衣繡著暗紋白梅,裙擺寬大,旋轉(zhuǎn)時像一朵綻放的紅梅在冰上打轉(zhuǎn)。
她踩著冰鞋的步子輕盈,抬手時水袖垂落,彎腰時裙擺貼在冰面,連轉(zhuǎn)身的弧度都透著股靈動。
年世蘭站在皇上身后,嘴角悄悄勾了勾,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正紅襯得安陵容氣色明艷,在一片素色宮裝里格外打眼,想不吸引人都難。
太后坐在暖閣里,看著冰上的安陵容,滿意地點了點頭。
管她是誰呢,只要皇上的目光能從葉貴人身上挪開,這場宴就算沒白辦。
她側(cè)頭跟竹息小聲說:“這安常在倒是個肯下苦功的,幾天不見,冰嬉竟跳得這樣好。”
竹息連忙應(yīng)和:“可不是嘛,聽說貴妃娘娘特意找了先帝的冰嬉教頭教她,姑娘家也肯練,凍得手都紅了也沒喊過累?!?/p>
皇后坐在一旁,臉色卻沉了下來。
她攥緊了手里的素色帕子,指腹都捏得發(fā)白。皇上的目光分明黏在安陵容身上,眼神里帶著贊賞,連眉頭都舒展了些。
她悄悄抬眼,朝站在暖閣角落的葉貴人遞了個眼色,那眼神里帶著點催促,意思是“你倒是上前說句話,把皇上的注意力拉回來。”
葉貴人自然看懂了,指尖悄悄攥緊了懷里的暖手爐,爐壁的溫度燙得她手心發(fā)疼。
她也不想皇上就這么被安陵容吸引,可眼下太后就坐在正中間,眼神掃著全場,她若是貿(mào)然上前撒嬌、搶話,反倒會惹太后不快,落個善妒的名聲。
沒辦法,她只能垂下眼,假裝沒看懂皇后的暗示,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暖手爐上的花紋。
就在這時,甄嬛站在暖閣邊,看著冰上旋轉(zhuǎn)的紅梅與冰面的白雪相映,忽然輕聲念道:“香中別有韻,清極不知寒。逆風如解意,容易莫摧殘?!?/p>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點恰到好處的感慨,正好飄進皇上耳朵里。
“臣妾有私心,”她轉(zhuǎn)頭看向皇上,眼里帶著點淺淡的笑意,“想著當日與皇上結(jié)緣,正是在梅園的雪天里,所以今日這冰嬉的舞,特意讓她們選了梅花做樣?!?/p>
皇上聞言,目光從冰場上收回來,落在甄嬛身上。
他忽然想起那年冬天,梅園里的雪下得正緊,甄嬛藏在梅樹后,也是念著這幾句詩,聲音輕得像雪落。
他的眼神軟了下來,語氣帶著點溫意:“朕未曾忘卻?!?/p>
“臣妾記得,姐姐剛?cè)敫臅r候,也常吟這首詩呢?!被屎蠛鋈恍χ哌^來,語氣里帶著點刻意的親昵,“沒想到莞嬪也喜歡,倒是和純元皇后心性相近?!?/p>
這話一出口,暖閣里的氣氛瞬間冷了幾分。
甄嬛臉上的笑意僵了僵,她最忌別人拿她和純元比,可眼下她位份低,又沒靠山,只能強壓著不快,笑著回應(yīng):“想不到純元皇后也和臣妾一樣,欣賞梅花這孤潔之姿,倒是臣妾的榮幸?!?/p>
年世蘭站在一旁,悄悄皺了眉,皇后這話說得沒分寸,明著是夸甄嬛,實則是往皇上心上戳刺,也往太后眼里捅刀子。
果然,皇上的臉色沉了下來,他最近本就因葉貴人的事對皇后心存不滿,這會兒又聽她提純元,語氣里帶著點不耐煩:“純元的性子,不是旁人能比的?!?/p>
一句話堵得皇后沒了話。
太后的臉色也冷了,她瞪了皇后一眼,宜修真是越來越?jīng)]分寸!當著這么多人的面提純元,是想提醒皇上甄嬛像純元,還是想讓葉貴人難堪?
她輕輕咳嗽了一聲,打破了尷尬:“安常在這舞跳得真好,哀家看著都覺得賞心。”
正好這時,冰場上的音樂停了,安陵容收了動作,踩著冰鞋滑到暖閣前,屈膝行禮,聲音帶著點剛跳完舞的輕喘:“嬪妾給皇上、太后、皇后請安,?;噬先f福金安,太后福壽綿長?!?/p>
皇上快步走過去,伸手拉起她的手。
入手冰涼,他皺了皺眉,語氣里帶著疼惜:“不是說你染了風寒還沒好利索?身子沒好就穿得這樣單薄,手都凍涼了?!?/p>
他轉(zhuǎn)頭喊蘇培盛:“蘇培盛,把朕的貂裘取來!”
蘇培盛趕緊小跑著取來貂裘,皇上接過,親自給安陵容披上,仔細幫她系好領(lǐng)口的帶子,又伸手攏了攏披風的邊緣,生怕漏進風去:“天寒地凍的,仔細凍壞了身子,回頭又該咳嗽了。”
年世蘭見狀,趕緊上前一步,笑著打圓場:“皇上這話可說到點子上了!臣妾剛才就瞧著安常在跳得賣力,怕她凍著,沒想到還真讓皇上說著了?!?/p>
“不過話說回來,臣妾看著安常在這一舞,可真是賽過趙飛燕了?!?/p>
“這冰上的靈動勁兒,宮里可是頭一份?!?/p>
她特意提趙飛燕,就是不讓皇后有機會再扯出純元,既夸了安陵容,又把話題引回了冰嬉上。
皇上被這話逗笑了,點頭道:“是啊,愛妃這一舞,稱得上‘冰上飛燕’四個字!一會兒宴席上,該賞?!?/p>
太后見皇上既關(guān)注了安陵容,又對甄嬛溫言相向,心里松了口氣,這場宴的目的總算達到了。
她看著甄嬛站在一旁,眼神溫和,悄悄跟竹息說:“這莞嬪倒是通透,知道哀家的意思,沒只顧著自己出風頭,還想著幫安常在鋪路?!?/p>
竹息連忙點頭:“可不是嘛,姑娘家心細,將來錯不了?!?/p>
暖閣角落里,劉鶯鶯坐在小凳子上,一手輕輕搭在小腹上,目光落在葉貴人身上。
葉貴人看著皇上對安陵容溫言細語,眼里卻沒什么失望的神色,反而帶著點松了口氣的平靜。
劉鶯鶯心里了然,這個葉貴人,對皇上根本沒什么感情,她進宮怕也是身不由己。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指尖的力度輕得幾乎看不見,看來,她也該準備結(jié)束這一切了。
第二日一早,宮里就傳了旨意。
安陵容因元宵宴冰嬉獻舞得體,討得太后、皇上歡心,晉封為貴人。
消息傳到祺貴人宮里時,她正拿著茶盞喝茶,一聽這話,哐當一聲就把茶盞摔在了地上,茶水濺了一地。
“不過是個舞姬似的東西,跳了支舞就封貴人?”她氣得臉頰發(fā)紅,指著門外罵,“憑什么?她哪點比我強?”
旁邊的宮女慌忙上前收拾,連大氣都不敢喘。
祺貴人心里憋著火,中午就揣著親手做的點心,往養(yǎng)心殿去了。
她站在殿門口,深吸了幾口氣,整理了一下藕荷色宮裝的裙擺,才提著食盒進去,聲音里帶著點刻意的嬌軟:“嬪妾給皇上請安?!?/p>
見皇上抬眼,她趕緊笑著走上前,把食盒放在桌上,“嬪妾想著這時候還沒到午膳時辰,皇上批折子定是餓了,就親手做了些棗泥糕和豌豆黃,來給皇上嘗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