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世蘭回到翊坤宮時，已近子時。

殿內的炭盆還燒得旺，卻驅不散她心頭的涼意。

燭火跳動著，將她的影子投在雕花的屏風上，忽明忽暗，像極了此刻后宮的局勢。

“恭喜皇貴妃，賀喜皇貴妃！”頌芝捧著剛溫好的參茶進來，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眼角眉梢全是雀躍，“皇上剛下的旨意，六宮都傳遍了，往后您就是這后宮最尊貴的主子了！”

年世蘭接過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卻沒喝，只是輕輕摩挲著杯沿。

她抬眼看向頌芝，語氣里沒有半分喜悅：“有什么好恭喜的？這皇貴妃的位置，看著風光，實則是塊燙手山芋?！?/p>

“皇后被幽禁，我卻晉封，明眼人都知道皇上是在補償我，可在旁人眼里，我就是踩著皇后上去的，往后怕是要成眾矢之的了。”

頌芝臉上的笑容僵了僵，隨即也反應過來，語氣沉了些：“娘娘說得是，奴婢光顧著高興，倒忘了這層。太后那邊……怕是也會不高興?！?/p>

“何止是不高興?！蹦晔捞m輕嗤一聲，將茶盞放在桌上，“只要太后還在，皇上就絕不會廢后?！?/p>

“純元皇后是她的軟肋，也是宜修的護身符。皇上此番晉封我，不過是為了補償我之前受傷的事，既安撫了我，也給了哥哥一個交代。宜修自己做了什么，她比誰都清楚，可只要太后護著，她就翻不了船?！?/p>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殿內熟悉的陳設，想起初入王府時的模樣。

那時她還是個嬌縱的世家小姐，滿心滿眼都是那個溫潤的王爺，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卷入這后宮的波譎云詭。

如今王爺成了皇上，她成了貴妃，可心里的空缺，卻越來越大。

“你去告訴宮里的人，往后行事都要謹慎低調，不許仗著我晉封就張揚?！蹦晔捞m收回思緒，語氣變得嚴肅，“尤其是那些小太監(jiān)小宮女，嘴碎得很，若是被人抓到把柄，丟的可是翊坤宮的臉?！?/p>

“奴婢明白！”頌芝趕緊應下，“奴婢這就去叮囑他們，誰敢亂說話，奴婢定不饒他！”

年世蘭點了點頭，又想起一事，對著頌芝的背影補充道：“明日本宮去壽康宮，你不用跟著。你去承乾宮一趟，把昨晚景仁宮的事告訴莞嬪?！?/p>

“除了我和謙嬪的約定，其他的都照實說，尤其是劉鶯鶯揭發(fā)皇后的那些話，一字不落都告訴她?！?/p>

她知道甄嬛聰慧，昨晚的事怕是早已猜得七七八八，可親口告知，既是讓她心里有底，也是提醒她皇后倒了，還有葉貴人、康常在這些潛在的威脅，往后的路，得更小心。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年世蘭就起身梳妝。

第三天，她沒穿那身耀眼的赤狐裘，只選了件石青色的宮裝，頭上也只簪了一支素銀嵌珍珠的步搖，素凈得不像剛晉封的皇貴妃。

到壽康宮時，太后剛用完早膳，正坐在窗邊捻佛珠。

聽到宮女通報，太后眼皮都沒抬，語氣里帶著幾分尖銳：“倒是起得早。皇貴妃的位置，坐得舒服嗎？”

年世蘭早料到她會這般發(fā)難，從容地走上前，屈膝行禮：“回太后，臣妾坐得舒服不舒服，由不得臣妾?；噬蠒x封臣妾，不過是為了補償前幾日臣妾受傷的事，也是為了安撫年家。這些心思，太后您心里明鏡似的?！?/p>

太后這才抬起眼，打量著她。

石青色的宮裝襯得她臉色愈發(fā)白皙，眉眼間沒有半分得意，反而透著幾分淡然。

太后心里微動，沒想到她竟這般坦誠。

“如今皇后被幽禁，這后宮就你一人獨大了?！碧蠓畔路鹬?，語氣里帶著點試探，“你就沒想過，這并非什么善事？樹大招風，你年家本就手握兵權，皇上對你多有忌憚，如今你再掌六宮，怕是會引火燒身?！?/p>

年世蘭輕輕笑了笑，笑容里帶著幾分無奈：“太后，臣妾初入王府時，不過是個想和王爺恩恩愛愛的小丫頭，從沒想過要什么權勢?？赏鯛敵闪嘶噬?，后宮佳麗三千，他再也不可能只屬于我一個人。”

“您說臣妾獨大，可臣妾何時獨寵過？之前有惠嬪、莞嬪，如今有葉貴人、謙嬪，皇上的心思，從來就沒停在我一個人身上。”

她頓了頓，聲音放得輕了些：“臣妾掌六宮，不過是替皇上分憂，替太后分擔。若是能讓后宮安穩(wěn)，臣妾累些也無妨?？扇羰且虼艘齺聿录桑兼舱J了。畢竟這后宮，總要有個人出來主事。”

太后看著她，久久沒有說話。

過了半晌，才輕輕嘆了口氣：“哀家何嘗不知道宜修有錯？她性子太急，又太看重后位，才會做出殘害皇嗣的事?？伤羌冊拿妹?，是烏拉那拉氏的希望，哀家不能看著她倒下去?！?/p>

“臣妾理解。”年世蘭抬眼，眼神里帶著幾分真誠，“這世間對女子本就不公，家族榮耀、親宗門楣，哪一樣不要我們扛著？太后護著皇后，是護著烏拉那拉氏，臣妾守住翊坤宮，也是守住年家的體面。我們都是身不由己?！?/p>

太后點了點頭，神色終于緩和下來：“你能這么想，哀家就算沒看錯你。往后六宮的事，就交給你了?！?/p>

“你不用天天來壽康宮請安，哀家年紀大了，也想清靜清靜?！?/p>

年世蘭心里一緊，剛想開口，就被太后抬手打斷：“你聽哀家說完。”

“哀家只保宜修的后位，至于她往后的路，是好是壞，全看她自己。哀家是烏雅氏，你是年氏，咱們終究不是一路人，走得太近，對誰都不好。”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的梅枝上，語氣軟了些：“惠嬪懷著孕，性子沉穩(wěn)，哀家很喜歡。等她生了孩子，哀家會親自撫養(yǎng)。也算給她，給孩子一個依靠。”

年世蘭心里豁然開朗。

太后這是在給自己留后路，也是在給她示好。

撫養(yǎng)沈眉莊的孩子，既拉攏了沈眉莊，也變相地給了她一個助力，畢竟沈眉莊和甄嬛交好，而甄嬛，又和她算得上同盟。

“謝太后體恤?！蹦晔捞m屈膝行禮，“臣妾定會好好打理六宮，不讓太后失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