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路被月光曬得發(fā)白,像條沒織完的布帶子。孟婆走在最前面,步伐比在青城門時穩(wěn)當(dāng)不少,只是后背還在微微發(fā)顫。彤彤跟在后頭數(shù)著她的腳印,每個印子里都沾著點黑泥,混著暗紅的血漬。
"我說婆子,"花無期突然湊到孟婆旁邊,眼睛瞟著她手腕上的淤青,"閻王下手夠狠的啊。就為了個破香囊,把您老打成這樣?"他十步之內(nèi)聽不見孟婆的心聲,這讓他抓心撓肝的,連走路都順拐了。
孟婆沒回頭,聲音啞得像被水泡過的棉絮:"那香囊里是忘憂散母粉,整個地府就這么一包。"風(fēng)把她的頭發(fā)吹起來,彤彤看見她耳朵后面有道新傷口,還在滲血珠。
書知言突然停下腳步,從袖袋里掏出個青瓷小瓶,塞到孟婆手里。瓶身上刻著"凝魄露"三個字,彤彤認(rèn)得,是上次花無期偷喝孟婆湯被罰時,閻王賞賜的療傷藥。書知言的聲音還是沒什么起伏:"擦擦。"
孟婆捏著小瓶頓了頓,走到路邊矮樹叢里。嘩啦啦的葉子響動中,花無期突然"哎喲"一聲捂住眼睛。彤彤正想問怎么了,就聽見他心聲在尖叫:"臥槽書呆子你戳我眼睛干嘛!我不就想瞅瞅傷口有多長嗎!"
"非禮勿視。"書知言面無表情地收回手指,書頁在月光下嘩啦啦翻著,就是不看他。
等孟婆再出來時,脖子上多了條深色圍巾,把半張臉都埋了進(jìn)去。彤彤注意到她走路姿勢有點不對勁,像是右腿使不上勁。擺渡婆給的包子還剩半個揣在懷里,彤彤偷偷把包子塞到孟婆手里,換來她掌心輕輕一捏,癢絲絲的。
"接下來去哪?"書知言突然開口,手里不知什么時候多了個羅盤,指針瘋了似的轉(zhuǎn)圈圈,根本定不了向。地府裂縫泄露的陰氣讓法術(shù)都開始失靈,周圍的樹影在月光下扭曲成各種形狀,有的像伸爪子的鬼,有的像吊死鬼吐出來的舌頭。
孟婆指了指東邊:"忘川河在人間的支流,離這兒四十里。"她突然抓住彤彤的手腕往自己身邊拽了拽,"盯著腳下,別踩黑影。"
彤彤低頭一看,地上的影子不知什么時候開始亂晃,明明是四個人,地上卻拖著五六條影子,有個影子長著尾巴,還在偷偷纏她的腳踝?;o期突然抬腳猛跺,那個尾巴影子"滋啦"一聲縮了回去,空中飄來股燒焦的糊味。
"媽的,連影子都學(xué)會碰瓷了?"花無期擼起袖子就要沖黑影發(fā)火,被書知言一把拉住。生死簿不知什么時候翻開了,書頁邊緣泛著紅光,照得那些亂竄的影子紛紛往后退。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前面突然出現(xiàn)片水洼,映著天上的月亮。彤彤剛想踩過去,就被孟婆拽住了。水面上的月亮不對勁,邊緣泛著黑邊,仔細(xì)看還有無數(shù)小眼睛在眨,密密麻麻的像蛤蟆卵。
"是奈何橋的倒影。"孟婆從地上撿了塊石頭扔過去,水面"嘩啦"一聲裂開個口子,露出底下黑黢黢的漩渦,"走左邊的土路,別往水邊走。"
花無期偏要作死,蹲在水洼邊伸手去夠那個黑色月亮。剛碰到水面就"嗷"一聲彈起來,手指頭變得烏漆麻黑,像戴了個鐵指套。"操!這水什么玩意兒!燒得慌!"他拼命甩著手,黑氣順著指縫往胳膊上爬。
書知言翻開生死簿扇了扇,一陣金光過去,花無期胳膊上的黑氣才散去,但手指尖還是黑的,像剛挖過煤。"這是忘川的死水,沾了會魂飛魄散。"書知言的聲音第一次帶了點波瀾,伸手在花無期額頭上彈了個響指,"下次再犯蠢,就把你浸進(jìn)去。"
花無期捂著額頭哼哼唧唧,彤彤卻聽見他心聲在偷笑:【還是這么關(guān)心我\~小書呆子越來越會疼人了\~】
往前走了沒幾步,路邊突然多了塊歪脖子碑,上面刻著兩個血紅的字:"渡頭"。彤彤打了個哆嗦,碑后面的蘆葦蕩沙沙作響,像是有東西在里面躲著。她下意識抓住書知言的衣角,摸到他口袋里有個硬邦邦的東西,方方正正像本書。
孟婆突然停下來,從懷里掏出個舊木梳,開始慢條斯理地梳頭。她的動作很慢,每根頭發(fā)絲都梳得整整齊齊,彤彤突然想起小時候生病,孟婆也是這樣給她梳頭的,說梳通了怨氣就散了。
"來了。"孟婆把木梳插回頭發(fā)里,聲音輕飄飄的。
蘆葦蕩里果然有動靜,先是傳出劃船的吱呀聲,然后飄來股熟悉的腥甜,跟孟婆銀簪上的黑血一個味兒。彤彤看見一只烏篷船從蘆葦蕩里劃出來,船上站著個穿綠衣的姑娘,臉白得像紙,眼睛卻是紅的,手里撐著把油紙傘,傘面上畫著彼岸花。
"渡客\~"綠衣姑娘開口,聲音尖細(xì)得像指甲刮玻璃,"是要過忘川嗎?"
花無期突然抓住彤彤的胳膊往后拖,他的手指抖得厲害。彤彤聽見他心聲炸了鍋:【是勾魂船!她撐的傘是用死人皮做的!快跑啊書呆子!這娘們是百年前失蹤的采花賊鬼!】
"不坐。"書知言把生死簿擋在身前,書頁嘩啦啦地翻到某一頁,"秦羅敷,康熙四十二年死于亂棍,本該入畜生道,你怎么跑這當(dāng)擺渡鬼了?"
綠衣姑娘——也就是秦羅敷——突然笑了,傘面一轉(zhuǎn),彤彤看見傘骨上串著顆顆骷髏頭,眼睛窟窿里還在滴黑水。"咯咯咯...小郎君好眼力。"她的舌頭突然變長,舔了舔血紅的嘴唇,"既然認(rèn)出姐姐,就乖乖上船吧,姐姐保證...讓你們神魂顛倒\~"
話沒說完,她手里的油紙傘突然旋轉(zhuǎn)起來,甩出無數(shù)細(xì)針,針尖閃著綠光。嚇得彤彤趕緊閉上眼睛,再睜開時,書知言已經(jīng)擋在她身前,用生死簿擋下了所有細(xì)針。那些細(xì)針扎在書頁上,"滋滋"地冒黑煙,轉(zhuǎn)眼就化了。
"找死。"書知言的聲音冷得像冰,生死簿突然變大,金光閃閃地朝秦羅敷拍過去。彤彤看見書頁上浮現(xiàn)出無數(shù)黑色符文,像活過來的蟲子一樣扭動著。
秦羅敷尖叫一聲,油紙傘被拍得粉碎,露出底下的白骨傘架。她身子一晃,突然消失在原地,再出現(xiàn)時已經(jīng)到了孟婆身后,尖利的指甲抓向孟婆的脖子。
孟婆像是背后長了眼睛,往旁邊輕輕一跳,順手從頭上拔下木梳扔過去。木梳在空中突然散開,變成無數(shù)根細(xì)針,扎得秦羅敷渾身抽搐。更詭異的是,那些細(xì)針扎進(jìn)去的地方,冒出絲絲縷縷的黑氣,伴隨著女人的慘叫聲。
"你...你用了鎖魂針?"秦羅敷捂著胳膊后退,眼睛里第一次露出恐懼,"你不是孟婆嗎?怎么會用這種禁術(shù)?"
孟婆拍了拍手,散落的細(xì)針又飛回她手里,重新變成木梳。"我當(dāng)年當(dāng)鬼差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投胎呢。"她的聲音突然冷下來,圍巾滑落露出半張臉,彤彤看見她嘴角有顆小小的痣,跟母親留給她的唯一一張畫像上的痣一模一樣。
這個發(fā)現(xiàn)讓彤彤腦袋"嗡"的一聲,差點站不穩(wěn)。她想起張大戶家主母臨死前的心聲:【沈家...欠孟婆的命...要用女兒來還...】難道...
"看招!"秦羅敷突然從懷里掏出個黑色香囊,一把扯開。無數(shù)黑色粉末飄出來,落地就變成小蛇,吐著信子纏向他們。花無期突然擋在最前面,袖子一抖,紅色花瓣像流星雨一樣砸下來,把小蛇燒得吱吱叫。
"媽的差點忘了你這臭娘們會蠱術(shù)!"花無期一邊罵一邊往前沖,花瓣在他手里變成兩柄短劍,"上次扒你底褲顏色的賬還沒算呢!"
秦羅敷臉漲得通紅:"混蛋!那是意外!"她突然抬手往臉上一撕,整張臉皮被扯了下來,露出底下青面獠牙的惡鬼臉,"今天就讓你們都變成我的傀儡!"
惡鬼臉張開血盆大口,噴出股黑霧。孟婆突然把彤彤往書知言懷里一推:"帶她走!這邊我應(yīng)付!"她自己卻沖向黑霧,手里的木梳變成一柄長劍,劍身上刻滿了紅色符文。
"孟婆!"彤彤掙扎著想撲過去,被書知言死死抱住。生死簿發(fā)出耀眼的金光,托著他們往半空中飛去。彤彤低頭看見孟婆的身影在黑霧里若隱若現(xiàn),紅色長劍像條火龍,把黑霧撕開一道道口子。
"放開我!我要去找孟婆!"彤彤拼命捶打著書知言的胳膊,眼淚糊了滿臉。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震耳欲聾,還有書知言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兩下里撞在一起,疼得她喘不過氣。
書知言突然把她摟得更緊,下巴抵在她發(fā)頂:"快看下面。"
彤彤抹了把眼淚往下看,驚得忘了掙扎。黑霧里突然開出無數(shù)紅色花朵,像火一樣燒遍整個蘆葦蕩。秦羅敷的慘叫聲越來越遠(yuǎn),最后變成一聲凄厲的尖嘯,徹底消失了。孟婆站在花海中央,長劍插在地上,身體晃了晃,單膝跪了下去。
"孟婆!"彤彤大喊,掙扎著要下去。書知言嘆了口氣,抱著她緩緩降落。剛落地,彤彤就掙開懷抱沖過去,跪在孟婆身邊扶住她。孟婆的臉色白得像紙,嘴唇干裂,脖子上的圍巾染透了血。
"傻丫頭...哭什么..."孟婆抬起手想擦她的眼淚,手指剛碰到臉頰就垂了下去,暈了過去。她懷里掉出個東西,彤彤撿起來一看,是塊玉佩,上面刻著個"沈"字。跟張大戶家主母梳妝盒里那塊一模一樣。
花無期蹲在旁邊戳了戳孟婆的胳膊:"喂,婆子?還活著沒?"見沒反應(yīng),他撓了撓頭,"這下麻煩了...她身上的陰氣快散完了。"
書知言翻開生死簿,眉頭越皺越緊:"她是靠著忘憂散撐著魂體,剛才用禁術(shù)把散藥用完了。"他突然看向彤彤脖子上的銀鎖,"只有這個能救她。"
彤彤趕緊摸出銀鎖:"怎么救?你說!只要能救孟婆,讓我做什么都行!"
書知言的手指輕輕撫過銀鎖表面的花紋:"這不是普通的鎖,是用孟婆的半魂做的。要救她,就得把你的半魂渡給她。"他的聲音很輕,卻像錘子一樣砸在彤彤心上,"但你會忘記所有事,變成個普通人。"
彤彤愣住了。忘記所有事?忘記孟婆給她買的糖糕?忘記教她認(rèn)字時被墨水弄臟的袖子?忘記每次她做噩夢時哼的那支沒調(diào)的曲子?
風(fēng)穿過蘆葦蕩,發(fā)出嗚嗚的聲音,像有人在哭。彤彤低頭看著孟婆蒼白的臉,突然想起青城門那個婆婆說的話:"沈家欠孟婆的..."原來不是沈家,是她。從三百年前就開始欠了。
她把銀鎖摘下來,塞進(jìn)孟婆手里,然后抬起頭看著書知言,眼淚一顆顆砸在地上:"告訴我,怎么做。"
花無期突然拽住她的胳膊:"你瘋了?忘了所有事跟死了有什么區(qū)別?"他的眼睛通紅,彤彤聽見他的心聲在尖叫:【這傻子怎么不按劇本走!說好的主角光環(huán)呢!】
"我欠她的。"彤彤掰開他的手指,聲音很輕卻很堅定,"從三百年前就欠了。"
書知言沉默了片刻,從懷里掏出根紅繩:"把你的手腕和她的手腕綁在一起。"他的手指抖得厲害,連紅繩都拿不穩(wěn),"等銀鎖發(fā)光的時候,什么都別想,跟著感覺走。"
彤彤依言綁好紅繩,然后握住孟婆的手。孟婆的手很涼,指甲泛著青色。銀鎖突然發(fā)燙,比在青城門時燙得多,像是要燒穿骨頭。彤彤感覺有什么東西從自己身體里流出去,順著紅繩流進(jìn)孟婆體內(nèi)。
眼前開始模糊,孟婆和花無期的臉在眼前晃來晃去。她突然想起很多事,三百年前那個穿著紅衣等心上人歸來的繡娘,被土匪殺死在半路的沈公子,還有忘川河邊那個一遍遍地問"他會回來嗎"的孤魂。
原來那些都不是別人的記憶,是她的。
視線徹底黑下去之前,彤彤聽見孟婆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很輕很溫柔,像小時候哄她睡覺:"傻丫頭...三百年了...還是這么傻..."
\[未完待續(xù)\]銀色鎖片燙得像塊烙鐵,彤彤感覺自己的魂魄正順著紅繩一點點被抽走。蘆葦叢突然卷起腥風(fēng),那些被秦羅敷黑霧滋養(yǎng)的彼岸花瘋了似的往上竄,花苞蹭著她手背時涼得像蛇蛻皮。
"別睜眼。"書知言突然捂住她眼睛。指縫漏進(jìn)的光里,彤彤看見自己的影子正在融化,順著紅繩流進(jìn)孟婆體內(nèi)。孟婆脖頸上的暗紅血漬漸漸淡了,睫毛顫得像落了片蝶翅。
花無期突然抓住紅繩中間用力扯。繩子勒進(jìn)皮肉的刺痛讓彤彤悶哼出聲,她聽見紅繩繃得嗡嗡作響,像要斷裂的弓弦。"住手!"書知言的書頁掃過來,帶著墨香劈開風(fēng)。
紅繩突然迸發(fā)銀光大盛,彤彤在刺目白光里跌進(jìn)片溫?zé)崂?。聞到熟悉的皂角香時,手指已經(jīng)觸到孟婆的心跳——三聲急促兩聲緩慢,和當(dāng)年在青城門她發(fā)高熱時摸到的頻率分毫不差。
"抓穩(wěn)了!"花無期的聲音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彤彤還沒反應(yīng)過來,整個人已經(jīng)被甩到孟婆背上。孟婆的脊梁骨硌得她小腹發(fā)疼,卻比任何時候都讓人心安。
腳下的土地突然裂開黑縫,有什么東西在底下吐著信子。彤彤抱緊孟婆脖子時,摸到她耳后滲出的血珠順著手腕滑進(jìn)自己袖口,癢得像三百年前那個雨天,她趴在沈公子肩頭時沾到的雨水。
"抓緊!"孟婆的聲音裹著血腥味擦過耳畔。彤彤低頭看見孟婆赤腳踩著的地面正冒著青煙,那些彼岸花的根莖纏住她腳踝往土里拖,像無數(shù)只蒼白的手。
書知言突然飛掠到前方,生死簿翻得嘩嘩作響。金光大字從書頁里躍出,在地上燒成條火路。彤彤膝蓋磕到孟婆后心,聽見她喉間溢出的悶響,像當(dāng)年被門板砸中肋骨時的動靜。
"左邊!"花無期突然大喊。彤彤往左瞥的瞬間,看見右邊蘆葦叢里伸出無數(shù)白骨胳膊,指縫間還掛著濕透的紅蓋頭——那是三百年前沉在忘川河底的喜轎里的東西。
孟婆突然矮身側(cè)翻,彤彤整個人撞進(jìn)花叢。彼岸花的花瓣簌簌落在臉上,帶著鐵銹味。她在天旋地轉(zhuǎn)里看清了孟婆脖頸后新露出的舊傷,三個指印深淺不一,和當(dāng)年土匪掐著繡娘時留下的一模一樣。
"抓緊鎖片!"孟婆伸手從背后抓住她手腕按在銀鎖上。鎖片突然裂開道縫,彤彤感覺有什么涼颼颼的東西順著裂縫鉆進(jìn)來,凍得太陽穴突突直跳。
前方霧氣里突然傳來嗩吶聲,是迎親的調(diào)子,跑了調(diào)像哭喪。彤彤想起三百年前那個雪夜,她蓋著紅蓋頭坐在轎子里,聽見的就是這個走了調(diào)的嗩吶。當(dāng)時她還笑著對轎夫說,吹這么難聽,是打算嚇跑新郎官嗎?
孟婆突然停住腳步。彤彤順著她視線望去,看見霧氣里站著個穿喜服的影子,紅蓋頭垂到地上,沾著的泥水里泡著半截斷簪——那是她親手給沈公子別在發(fā)間的白玉簪。
"別回頭。"孟婆的聲音發(fā)顫,抓著她的手突然收緊,"他不是..."
喜服影子突然掀開蓋頭。彤彤看見那張熟悉的臉正對著她笑,左眉角的那道疤像條蜈蚣。三百年前他就是帶著這道新添的疤回來的,說路上遇到山匪打了一架。當(dāng)時她還心疼地給他上藥,卻沒看見他藏在袖里沾著別人血的刀。
"阿鸞。"沈公子的聲音穿過霧氣,帶著她最熟悉的溫柔,"我來接你了。"
銀鎖突然發(fā)燙,彤彤感覺魂魄要被從嗓子眼里扯出去。她死死掐著孟婆的胳膊,指甲陷進(jìn)陳舊的傷口:"婆...婆婆..."
沈公子突然朝她們走來,每走一步腳下就開出黑花。那些花瓣沾到孟婆肩頭時,騰起陣陣白煙。彤彤看見孟婆的喜服正在褪色,露出底下的粗布青衣——那是孟婆在奈何橋邊總是穿著的衣裳。
"記得這個嗎?"沈公子突然從懷里掏出個香囊。彤彤的心臟驟然停跳——那是她親手繡的鴛鴦香囊,本該隨著沈公子的尸身一起沉入忘川河底。香囊上的金線泛著青光,和秦羅敷那個引魂香囊一模一樣。
孟婆突然把彤彤推出去。書知言的書頁及時接住她,帶著她往后飄出數(shù)丈。彤彤在顛簸里看見孟婆抬手扯下木梳,散開的青絲里躍出萬千銀針,織成密不透風(fēng)的網(wǎng)。
"你到底是誰?"孟婆的聲音第一次帶著哭腔。
沈公子笑起來,眼角的傷疤猙獰地扭動:"連我都不認(rèn)得了?三百年前你不是最喜歡..."他突然撕開衣襟,露出心口處那個桃花形的印記,"這個印記嗎?"
彤彤的眼睛突然炸開劇痛。銀鎖從掌心滑落的瞬間,她看見孟婆心口同樣的位置也亮起紅光,像當(dāng)年沈公子臨死前她按上去的血手印。
"沈知意!"孟婆的尖嘯劈開濃霧,"你早就該死了!"
萬千銀針突然調(diào)轉(zhuǎn)方向,齊齊刺向彤彤。書知言的生死簿擋在她身前,書頁被扎得千瘡百孔。花無期的花瓣火雨如流星墜落,卻在靠近沈公子三尺處化為灰燼。
"你以為換了魂就有用嗎?"沈公子步步逼近,香囊上的鴛鴦突然活過來,振翅飛出兩只黑蝶,"三百年前你欠我的,總得有人還。"
黑蝶穿過孟婆的銀針雨,徑直飛向彤彤眉心。她突然想起張大戶家主母臨死前看著她的眼神,想起那顆在銅鏡前摔碎的桃花妝,想起每個午夜夢回時聽到的滴水聲——那是當(dāng)年她在沈家井臺邊,看著沈公子和他表妹相擁時,手里木盆掉落的水聲。
孟婆突然撲過來擋在她身前。兩只黑蝶穿透孟婆心口時,發(fā)出綢緞撕裂般的聲響。彤彤看見孟婆心口的桃花印記正在變黑,像被墨汁暈開的殘畫。
"抓住她!"書知言突然大喊。彤彤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花無期拽著往前沖。沈公子的笑聲在身后越來越近,她回頭看見孟婆正一點點變得透明,那些被銀針扎中的黑蝶化作墨雨,順著孟婆心口的傷口往里灌。
"阿婆!"彤彤終于喊出了那個在舌尖打轉(zhuǎn)三百年的稱呼。
孟婆突然轉(zhuǎn)頭看她,嘴角那顆痣在透明的臉上格外清晰:"記著...胭脂要用..."話音未落,整個人突然化作漫天銀粉,被風(fēng)吹散在彼岸花叢里。
銀鎖突然從空中落下來,砸在彤彤手心。鎖片里刻著的"忘憂"二字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個小小的"鸞"字,和她三百年前閨閣描金匣底刻著的名字一模一樣。
前方霧氣突然散開,露出黑黢黢的渡口。忘川支流黃湯翻涌,河面上漂滿了紙船,每只船上都點著盞白燈籠,里面映著張彤彤從未見過的臉。
沈公子站在渡口邊緣,正對著她笑:"現(xiàn)在...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