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籠罩下的神界依舊燈火通明,街頭巷尾仿佛都藏著故事。
沿著繁華的主街一路往里,轉(zhuǎn)進一條不怎么起眼的小巷,一簇柔和的暖光便會悄然攫住游人的目光。
青石磚墻的縫隙間懸著一塊斑駁的木牌,邊緣已被歲月摩挲得溫潤發(fā)亮。牌面中央,“沉香木”三個字在夜色中流轉(zhuǎn)著幽微的青金色光暈,像是將星輝碾碎混入墨中,又隱約透著木質(zhì)特有的清冽氣息,讓人不自覺地駐足觀。
推開老式銅環(huán)木門的瞬間,檐角風(fēng)鈴發(fā)出空靈的脆響,門外的嘈雜聲浪頓時被截斷在門檻之外。
暖黃的燈光在櫸木地板上暈開漣漪,果釀的甜香裹著酒氣在空氣里纏綿。
沉香單手支著吧臺,琥珀色的酒液在他指間流轉(zhuǎn)生輝。黑色襯衣的袖口隨意挽著,露出腕上的一條紅繩,襯得膚色愈顯冷白。
他輕輕晃著高腳杯,目光掠過喧鬧的酒吧,最終停在角落的卡座——楊戩正低頭批閱賬冊,白玉色絲質(zhì)襯衫的領(lǐng)口微敞,隱約可見精致的鎖骨線條。幾縷墨發(fā)垂落在他清雋的眉骨前,被他隨手撥開時,露出那雙令人心悸的琥珀色眼睛。修長的手指捏著鋼筆,在紙頁上劃出利落的痕跡,筆尖與紙張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在昏暗燈光下勾勒出一幅慵懶又專注的剪影。
“沉——香——!”
一道粉色的影子突然從酒柜后彈出,驚得沉香手腕一抖。金酒潑灑在吧臺上,瞬間漫成一片晃動的碎金。
“你看你看!”哮天犬化形的小女孩晃著兩個小辮子,笑嘻嘻地舉起一個玻璃罐。罐中堆積的黑色發(fā)絲在燈光下泛著綢緞般的光澤。“你之前要的二郎的頭發(fā)!我可是攢了整整三個月呢!”
“你干嘛這時候給我啊!”沉香手忙腳亂地去擦酒漬,卻不慎碰倒了冰桶。晶瑩的冰塊嘩啦啦散落,其中一塊正滑向吧臺邊緣——
一只骨節(jié)分明的手突然出現(xiàn),穩(wěn)穩(wěn)截住了滑落的冰塊。
“第三次了。”
帶著莫吉托香氣的鼻息拂過后頸。沉香僵在原地,看著楊戩從他肩后伸手,將那塊冰按在專用毛巾上。舅舅的袖口掃過他耳尖,絲質(zhì)面料涼得讓沉香想起了昆侖山巔的細雪。
“今天第幾次手抖?”楊戩轉(zhuǎn)著指尖的冰塊,在燈光下觀察那些不規(guī)則的棱角,“早上打碎量酒器,中午潑了苦艾酒……”他忽然用冰塊貼住沉香發(fā)燙的耳垂,“現(xiàn)在又把金酒當香水灑?!?/p>
冰涼的觸感讓沉香渾身一顫,他下意識地抓住了楊戩的手腕。鋼琴聲不知何時變成了《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刻意掩飾的演奏方式連婉羅占卜的水晶球都尷尬地閃了閃——這位穿著墨綠色旗袍的“占卜師”正斜倚在玫瑰絲絨卡座里,纖長的手指優(yōu)雅地翻動著塔羅牌,為幾位仙女解讀著命運之輪的奧秘。
“我……我去鑿冰球了!”沉香抓起冰錐落荒而逃,沒看見楊戩把沾了他體溫的冰塊扔進自己杯里。
后吧臺的制冰機嗡嗡作響。沉香用力鑿著冰塊,碎晶濺到睫毛上也不眨。上次這么狼狽還是楊戩教他調(diào)“流沙”雞尾酒時——舅舅從背后握著他的手攪拌,鬢發(fā)掃得他鼻尖發(fā)癢,結(jié)果威士忌倒多了整整30ml。
“給?!?/p>
突然出現(xiàn)的威士忌杯沿結(jié)著霜花。楊戩不知何時靠在備餐臺邊,正用鑷子夾起他鑿廢的冰球?qū)χ饪础!傲芽p太深?!彼讣廨p輕一捻,神力凝成的冰晶立刻填補了所有瑕疵,“要這樣……”
冰晶折射的光斑在舅舅睫毛上跳躍,讓沉香想起寶蓮燈芯燃燒的模樣。
“看夠沒?”楊戩突然把完美的冰球塞進他領(lǐng)口。
冰涼的觸感順著鎖骨滑下去,沉香手忙腳亂去撈,反而讓襯衫扣子崩開兩顆。他耳根都要炸了,偏偏背后那人氣定神閑。楊戩的視線在他裸露的皮膚上停留片刻,突然轉(zhuǎn)身走向酒柜:“換件衣服。客人在看。”
“還不是你——”沉香拽著衣領(lǐng),突然瞥見杯底粘著的檸檬片。他用苦精畫的連心符咒上,不知何時多了一個針尖大小的心形穿孔,正對著燈光朝他眨眼。
——
哮天犬叼著沉香的備用襯衫回來時,吧臺氣氛微妙得連空氣都凝固了。
楊戩倚在酒柜旁,慢條斯理地擦拭一只威士忌杯。他的指尖抵著杯底,指節(jié)微微曲起,杯壁凝結(jié)的水珠順著他的動作滑落,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光。而沉香背對著他,正低頭切檸檬片——刀鋒與砧板碰撞的節(jié)奏明顯比平時快了一倍。
“二郎!你的頭發(fā)——”粉毛少女指向玻璃罐。
“放我辦公室。”楊戩語氣平淡,目光卻掃過沉香的背影,“順便把‘員工守則’拿來?!?/p>
沉香手里的刀一歪,檸檬汁濺到指尖,酸澀的香氣在空氣中炸開。他下意識將手指含進嘴里,舌尖抵住被刺痛的皮膚,沒注意到楊戩的視線在他唇上停留了半秒。
“我又違反哪一條了?”沉香故意將砧板剁得震天響。
楊戩沒回答,只是將擦好的杯子倒扣在吧臺上,指尖輕輕一推——玻璃杯滑過光滑的臺面,精準地停在沉香手邊。
“自己看?!?/p>
沉香抓起杯子,指腹蹭過杯壁時,觸到一絲殘留的溫度。他低頭,發(fā)現(xiàn)杯底貼著一張便簽——
“員工守則第518條新加條款:禁止調(diào)酒師在上班時間偷畫老板的連心符咒?!?/p>
字跡凌厲,筆鋒卻微微上揚,像極了某位監(jiān)護人捉弄人時勾起的嘴角。
沉香耳根一熱,猛地抬頭,卻見楊戩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卡座區(qū),襯衫下擺隨著步伐輕輕晃動,像是故意留給他的一道未說完的話。
“汪!”哮天犬突然湊過來,粉毛蹭到沉香手肘,“二郎剛才看了你的調(diào)酒筆記!”
“什么?!”
“他還用神力復(fù)制了一頁!”哮天犬蹦跶兩下,突然壓低聲音,“就是畫滿愛心那頁——”
沉香一把捂住她的嘴,卻聽見身后傳來老姚即興改編的鋼琴曲——
《Can’t Take My Eyes Off You》的和弦里,混進了《婚禮進行曲》的旋律。
婉羅晃著水晶球從卡座區(qū)飄過來,紅唇微揚:“需要占卜嗎?我剛剛抽到‘戀人’正位……”她指尖一彈,塔羅牌輕飄飄落在吧臺上,“——以及‘隱者’逆位?!?/p>
牌面在燈光下泛著微光。
沉香盯著那張“隱者”,突然意識到什么,猛地轉(zhuǎn)頭看向楊戩的方向——
舅舅仍在低頭批賬。
可他面前攤開的,根本不是賬本——
而是沉香那本被撕走一頁的調(diào)酒筆記。
——
夜色漸深,酒吧里的燈光調(diào)暗了幾分,熟客們?nèi)齼蓛删墼诳ㄗ鶇^(qū),低聲談笑。老姚的鋼琴曲換成了慵懶的爵士,音符像融化的黃油,緩緩流淌在暖色調(diào)的空間里。
沉香背對著大廳,專心調(diào)制一杯名為“躍光”的酒。白朗姆與荔枝利口酒在搖酒壺中混合,他手腕發(fā)力,冰塊碰撞的清脆聲響像是某種節(jié)奏輕快的心跳。
杯沿鑲了一圈細砂糖,他捏起一片玫瑰花瓣,輕輕貼在杯壁上。
“這杯是給誰的?”
楊戩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距離近到呼吸掃過沉香的后頸。沉香手一抖,玫瑰花瓣飄落,砂糖簌簌掉進酒液里,像是一場小型雪崩。
“……你今天的晚安酒?!彼麗灺暬卮穑瑳]敢回頭。
楊戩輕笑了一聲,伸手從他肩側(cè)越過,指尖點了點杯底:“今天也有晚安小短句?”
沉香猛地轉(zhuǎn)身,差點撞上楊戩的下巴。舅舅今天沒系領(lǐng)帶,襯衫領(lǐng)口敞著,鎖骨線條在燈光下像是被鍍了一層柔和的蜜色。
“你、你怎么知道——”
“眼睛又不是擺設(shè)?!睏顟鞈醒笱蟮啬闷鹁票瑢χ鵁艄饣瘟嘶?,“‘不想說再見’……嗯?”
沉香的耳尖瞬間燒了起來。他轉(zhuǎn)頭戰(zhàn)術(shù)性地咳嗽了兩聲。
他確實在每一杯給楊戩的“晚安酒”杯底粘了一片檸檬,檸檬皮下用苦精寫了表白小短句。他以為舅舅永遠不會發(fā)現(xiàn)——畢竟楊戩喝酒時總是漫不經(jīng)心,從不會特意檢查杯底。
“防偽標志?!背料阕煊玻焓窒霌尰鼐票?,“免得別人喝錯你的酒?!?/p>
楊戩挑眉,手腕一抬,酒杯輕松避開他的指尖。
“是嗎?”
沉香看著楊戩低頭抿了一口酒,喉結(jié)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他的視線不自覺地被吸引——當酒液滑過唇縫時,楊戩的舌尖極輕地蹭過杯沿,像是不經(jīng)意,但是……
“那為什么只有我的杯底有?”楊戩抬眼看他,嘴角還沾著一點未干的酒漬。
淦。沉香腦子一空,準備好的借口全卡在喉嚨里。他張了張嘴,還沒來得及編出個像樣的理由,楊戩已經(jīng)轉(zhuǎn)身走向卡座,只撂下一句:
“下次畫清楚點,眼睛看得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