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兩點五十分,宋雨晴站在楓林別墅區(qū)的大門前,手指不安地摩挲著書包帶。這里是城市最高檔的住宅區(qū),許明真家就在最里面那棟帶花園的三層別墅。
保安狐疑地打量著她染成栗色的短發(fā)和耳朵上的耳釘:"訪客登記,去哪一戶?"
"17棟,許家。"宋雨晴報出許明真昨晚告訴她的信息,"我是...許明真的補習同學。"
保安打了個電話確認,才放她進去。宋雨晴沿著林蔭道慢慢走著,心跳越來越快。她本不該來的。昨晚在音樂教室的沖動承諾,在今早醒來時就顯得無比荒謬。許明真離家出走?這簡直是最糟糕的主意。
但當她看到叔叔在早餐桌上和姑媽通電話,商量"盡快把那麻煩送走"時,她知道必須做點什么。
17棟別墅前,宋雨晴深吸一口氣按下門鈴。沒有回應。她試著推了推門,紋絲不動。正當她猶豫要不要離開時,一陣風吹來,掀起了門墊一角——下面赫然躺著一把鑰匙。
"真是個乖孩子..."宋雨晴嘟囔著撿起鑰匙,手微微發(fā)抖。
門開了,里面靜得可怕。寬敞的客廳收拾得一塵不染,白色沙發(fā)和玻璃茶幾像雜志上的樣板房,沒有一絲生活氣息。墻上掛滿了許明真的獎狀和照片,從嬰兒時期到現(xiàn)在,每一張都完美得像個假人。
"許明真?"宋雨晴小聲呼喚,沒有回應。
按照許明真所說,她的房間在二樓最里面。宋雨晴輕手輕腳地上樓,心跳聲大得仿佛能吵醒整棟房子。走廊盡頭那扇白色的門微微開著,她推開門——
房間比想象中樸素許多。單人床,書桌,一個小書架。唯一特別的是角落里那臺被布蓋著的電子琴。許明真正跪在床底下,拽出一個舊鞋盒。
"你來了。"她抬頭微笑,眼鏡后的眼睛亮晶晶的。她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比在學校時看起來輕松許多。
宋雨晴站在門口沒動:"我覺得這主意糟透了。"
"先看看這個。"許明真從鞋盒里拿出一本存折,"我從小到大的壓歲錢,加起來有六萬多。"
"什么?"宋雨晴瞪大眼睛,"你存這么多錢干什么?"
"原本是準備大學用的。"許明真聳聳肩,"現(xiàn)在有更好的用途。"
她繼續(xù)翻找,拿出護照、身份證和一張銀行卡:"這些足夠我們找個地方住下,然后..."
"停。"宋雨晴打斷她,"你瘋了嗎?離家出走?你父母會報警的!"
許明真的笑容消失了:"他們不會。對他們來說,我的消失可能反而是種解脫。"
"別說傻話!"
"你知道我為什么這么確定嗎?"許明真站起來,從書桌抽屜里拿出一封信,"因為去年我試過一次。"
宋雨晴接過信封,里面是一張皺巴巴的紙條,上面是許明真工整的字跡:"我需要時間思考。不要找我。"日期是去年十月。
"我去了鄰市的青年旅舍,住了三天。"許明真平靜地說,"回來后,父親只說了一句話:'下次記得帶手機,補習費很貴。'"
宋雨晴胸口發(fā)緊。她想象著十五歲的許明真獨自坐在陌生城市的旅舍里,等待永遠不會來的尋找。
"這次不一樣。"許明真拿回紙條撕碎,"這次我有你。"
這句話像一把鈍刀,緩慢地刺入宋雨晴的心臟。她別過臉:"我不能讓你為我放棄一切。"
"不是為你。"許明真走近一步,"是為我自己。我不能再回去當那個'完美許明真'了。"
宋雨晴想說些什么,樓下突然傳來開門聲。兩人同時僵住。
"不可能..."許明真臉色煞白,"母親應該去參加茶會了..."
腳步聲上樓的聲音。許明真一把抓住宋雨晴的手腕:"藏起來!"
"明真?你在家嗎?"一個女聲在門外響起。
許明真迅速把宋雨晴推進衣柜,自己擋在前面。門開了,一位穿著淺灰色套裝的中年女性站在門口,面容和許明真有七分相似,但眼神冷得多。
"母親。"許明真的聲音恢復了那種完美的平靜,"茶會結(jié)束了?"
"臨時取消了。"許母的目光掃過房間,在敞開的鞋盒上停留了一秒,"你在做什么?"
"整理舊物。您說過要定期斷舍離。"
許母走近幾步,宋雨晴透過衣柜門的縫隙看到她锃亮的高跟鞋踩在許明真剛撕碎的紙條上。
"下周一和王校長見面的事別忘了。"許母說,"他答應推薦你參加北大的保送生面試。"
"我不想保送北大。"
空氣瞬間凝固。許母的聲音降了八度:"你說什么?"
"我想考音樂學院。"許明真站得筆直,"我已經(jīng)通過了初試..."
"荒謬!"許母猛地拍向書桌,宋雨晴被嚇了一跳,頭不小心撞到衣柜內(nèi)壁,發(fā)出輕響。
許母警覺地看向衣柜:"那里面有什么?"
"只是衣服。"許明真迅速擋在衣柜前,"母親,關(guān)于我的未來..."
"你的未來早就安排好了。"許母冷冷地說,"北大法學院,然后去你父親的事務所。音樂?那只是消遣。"
"可那是您的夢想!不是我的!"
許母的表情像被扇了一耳光:"誰告訴你的?"
"外婆。"許明真輕聲說,"她說您年輕時是音樂學院的高材生,因為外公反對才放棄..."
"閉嘴!"許母的聲音尖銳得不自然,"那些陳年舊事與現(xiàn)在無關(guān)。收拾好你的房間,六點準時吃晚飯。"
她轉(zhuǎn)身離開,高跟鞋的聲音像刀子一樣刺入地板。門關(guān)上后,許明真像被抽走骨頭一樣癱坐在地上。
宋雨晴從衣柜里爬出來,跪在她面前:"你還好嗎?"
許明真摘下眼鏡擦了擦:"比想象中容易。"
"什么?"
"說'不'。"許明真抬頭微笑,"比想象中容易多了。"
宋雨晴不知該說什么,只能握住她的手。許明真的手指冰涼,但掌心有汗。
"我們得走了。"許明真突然站起來,快速收拾東西,"母親肯定去給父親打電話了。等他回來..."
她沒說完,但宋雨晴明白。兩人迅速把護照、存折和幾件衣服塞進背包。許明真最后環(huán)顧房間,目光落在角落的電子琴上。
"帶上它吧。"宋雨晴說。
許明真搖搖頭:"太重了。而且..."她苦笑,"也許這是最好的告別。"
她們悄悄下樓,正準備從后門離開,前門突然傳來鑰匙轉(zhuǎn)動的聲音。許明真臉色大變,拉著宋雨晴躲進一樓的衛(wèi)生間。
"許明真!"一個低沉的男聲在屋內(nèi)回蕩。
許明真在宋雨晴耳邊低語:"父親。"
兩人屏住呼吸,聽著腳步聲在屋內(nèi)移動。突然,許父的手機響了。
"是的,我剛到家...不,她還在樓上...我當然會處理...什么?宋清瀾的女兒?"
聽到母親的名字,宋雨晴渾身一顫。許明真緊緊握住她的手。
"那個案子早就結(jié)束了...不,不可能有關(guān)系...只是巧合..."許父的聲音越來越遠,似乎走進了書房。
"現(xiàn)在。"許明真輕聲說,兩人溜出衛(wèi)生間,從廚房的后門逃了出去。
她們一路跑到公交站才停下,氣喘吁吁地相視而笑。
"你父親剛才..."宋雨晴猶豫地問,"他認識我母親?"
許明真搖搖頭:"從沒聽他提起過。不過..."她咬了咬嘴唇,"我父親是律師,也許他處理過和你母親有關(guān)的案子?"
宋雨晴想起叔叔保險柜里那些標著"律所"的文件,胃部一陣絞痛。她一直以為母親是因為抑郁癥和債務自殺,但許父的話像一束光,照亮了記憶里某些可疑的角落。
"我得回家一趟。"她突然說。
"什么?現(xiàn)在?"
"有些事我必須確認。"宋雨晴抓緊背包帶,"關(guān)于我母親的死...可能不是簡單的自殺。"
許明真沒有多問,只是點點頭:"我和你一起去。"
"不行!太危險了,如果我叔叔—"
"所以我才更要去。"許明真堅定地說,"兩個人總比一個人強。"
她們坐上了前往宋雨晴家的公交車。天空陰沉沉的,遠處傳來雷聲,似乎又要下雨了。
宋雨晴住在城東的老舊公寓樓。電梯壞了,她們爬了六層樓梯。站在家門前,宋雨晴的手抖得幾乎拿不穩(wěn)鑰匙。
"確定要這么做嗎?"許明真輕聲問。
宋雨晴深吸一口氣,推開了門。屋內(nèi)一片漆黑,叔叔不在家。她打開燈,帶著許明真徑直走向叔叔的臥室。
"他的保險柜在衣柜后面。"宋雨晴說,"但我不知道密碼。"
許明真環(huán)顧四周,目光落在叔叔書桌上的日歷:"試試重要日期?比如...你母親的忌日?"
宋雨晴輸入母親去世的日期,保險柜紋絲不動。
"或者你叔叔的生日?"
依然不對。
宋雨晴咬著嘴唇,突然想到什么:"我媽媽的生日...0513。"
保險柜開了。
里面是一疊文件和一個藍色文件夾。宋雨晴拿出文件夾,上面印著"清瀾案"和許明真父親律師事務所的徽標。她的手開始發(fā)抖。
"這...這是我父親事務所的文件。"許明真驚訝地說,"怎么會在這里?"
宋雨晴翻開文件夾,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法律文書和照片。最上面那張照片讓她的血液瞬間凝固——母親站在舞臺上,臉色慘白,臺下是哄笑的人群。照片角落的日期是母親去世前一周。
"這是什么..."宋雨晴的聲音哽咽了。
許明真快速瀏覽文件:"看起來像是...某種侵權(quán)案。你母親起訴了...星空音樂公司?因為未經(jīng)授權(quán)修改并發(fā)表了她的作品..."
文件一頁頁翻過,拼湊出一個可怕的真相:母親的作品被剽竊改編成流行歌曲大賣,而她在維權(quán)過程中遭到對方律師——許明真父親所在事務所的羞辱和打壓。庭審現(xiàn)場,對方律師甚至播放了母親早年精神不穩(wěn)定的視頻證據(jù),讓她當眾崩潰。
"最后案子庭外和解了。"許明真輕聲念道,"星空音樂支付少量賠償,條件是宋清瀾不得再公開提及此事..."
宋雨晴的視線模糊了。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母親會在那場演出后徹底崩潰,為什么叔叔一直說她"自取其辱",也明白了許父聽到她名字時為何如此緊張。
"我不知道..."許明真的聲音充滿痛苦,"父親他..."
"不關(guān)你的事。"宋雨晴機械地說,卻無法控制自己發(fā)抖的身體。
就在這時,門鎖轉(zhuǎn)動的聲音傳來。兩人驚恐地對視一眼,許明真迅速把文件塞回保險柜,但已經(jīng)來不及完全關(guān)閉了。
"晴晴?你在家嗎?"叔叔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宋雨晴推著許明真躲到陽臺窗簾后,自己站在臥室門口擋住視線:"我、我在整理東西。"
叔叔走進來,西裝革履,身上有酒氣:"收拾得怎么樣了?姑媽明天就來接你。"
"快了。"宋雨晴努力讓聲音平穩(wěn)。
叔叔的目光掃過房間,突然停在沒完全關(guān)好的保險柜上。他的表情瞬間陰沉:"你動了我的東西?"
"沒有!我只是..."
叔叔一把推開她,沖向保險柜。當他看到被翻動的文件時,臉色變得猙獰:"誰讓你碰這些的!"
"我媽媽是怎么死的?"宋雨晴突然問,"真的是自殺嗎?"
叔叔的動作頓了一下:"當然是自殺。法醫(yī)報告寫得很清楚。"
"那為什么你要鎖著這些文件?你在害怕什么?"
"閉嘴!"叔叔猛地轉(zhuǎn)身,揚起手,"這些事與你無關(guān)!"
宋雨晴本能地閉上眼睛,但預期的耳光沒有落下。她睜開眼,看見許明真擋在自己面前,抓住了叔叔的手腕。
"不許碰她。"許明真的聲音冷得像冰。
叔叔愣住了:"你是誰?"
"許志遠的女兒。"許明真直視他的眼睛,"我想您認識我父親。"
叔叔的臉色瞬間慘白,像見了鬼一樣后退兩步:"你...你們..."
"我們什么都知道了。"宋雨晴站到許明真身邊,"關(guān)于我媽媽是怎么被逼死的。"
"胡說八道!"叔叔恢復了兇狠,"是她自己脆弱!明明拿了和解金還不知足,非要鬧到身敗名裂..."
"和解金?"宋雨晴冷笑,"那些錢連她被騙走的版權(quán)費零頭都不到!"
叔叔突然撲向書桌抽屜。許明真反應更快,一把拉過宋雨晴:"跑!"
她們沖出臥室,穿過客廳。叔叔在后面怒吼:"滾出去就別回來!"
門被重重摔上,兩人跌跌撞撞地跑下樓梯。外面開始下大雨,她們沒有傘,就這樣沖進雨里,一直跑到小區(qū)外的便利店才停下。
渾身濕透的兩人站在屋檐下喘氣,雨水順著頭發(fā)滴落。宋雨晴突然笑了,然后是許明真。笑聲越來越大,最后變成了哽咽。
"現(xiàn)在怎么辦?"許明真抹了把臉,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宋雨晴看著雨中模糊的城市燈光:"我不知道...但我不會再逃了。"
許明真點點頭,然后做了一個出乎意料的舉動——她上前一步,在雨中緊緊抱住了宋雨晴。
"我也不想再假裝了。"許明真的聲音悶在宋雨晴肩上,"不想假裝完美,不想假裝聽話...我只想做我自己。"
宋雨晴回抱住她,感受著兩顆心臟隔著濕透的衣服跳動。雨聲淹沒了其他聲音,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們兩個人。
"我們會想辦法的。"宋雨晴輕聲說,"一起。"
許明真抬起頭,雨水順著她的臉頰流下,眼鏡早就不知掉在哪里。沒有鏡片遮擋的眼睛明亮而堅定:"一起。"
便利店的門打開,溫暖的燈光灑在她們身上。店員探出頭:"兩位要進來避雨嗎?"
宋雨晴和許明真相視一笑,手牽著手走進了那片光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