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羽田機場的到達大廳熙熙攘攘。程予樂拖著隨身行李,不停地看著手表——下午三點二十,距離美食峰會開幕還有四十分鐘。如果他抓緊時間,或許能在紀星辰上臺前找到他。
出租車在擁堵的東京街道上緩慢前行。程予樂額頭抵著車窗,看著外面閃爍的霓虹燈和匆忙的行人。一夜未眠的飛行讓他眼睛干澀,但神經卻異常清醒。所有的線索在他腦海中盤旋——兩家甜點店相似的名字,橙花水的秘方,外婆偶爾提及的"那位好朋友"...
峰會會場位于東京塔附近的一家豪華酒店。程予樂付了車費,匆忙沖進大堂。登記處的工作人員告訴他主廚論壇已經在宴會廳開始,普通觀眾需要購票入場。
"我是參賽甜點師,"程予樂急切地解釋,掏出巴黎學校的ID卡,"程予樂。"
工作人員查了查名單,搖搖頭:"抱歉,名單上沒有您。您可以購買普通觀眾票..."
程予樂正要掏錢包,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是我的特邀助手。"
轉身的瞬間,程予樂的呼吸停滯了。紀星辰站在那里,一身深灰色西裝,頭發(fā)一絲不茍地梳向腦后,灰藍色的眼睛在燈光下如同冰封的湖面。他看起來比兩個月前更瘦了,下頜線條更加鋒利,眼下有淡淡的陰影。
"紀...主廚。"程予樂的聲音卡在喉嚨里。
紀星辰向工作人員出示了證件,然后簡短地對程予樂說:"跟我來。"
他們沉默地穿過鋪著厚實地毯的走廊。程予樂能聞到紀星辰身上熟悉的雪松氣息,混合著一絲東京潮濕的空氣。他想說些什么,但所有的話都堵在胸口,變成一團酸澀的硬塊。
"為什么來東京?"紀星辰突然開口,聲音低沉。
程予樂深吸一口氣:"我看到新聞...關于你母親的甜點店。"
紀星辰的腳步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但沒有停下:"所以?"
"我外婆...她曾經有個合伙人,一起開了家叫'甜星'的店。"程予樂緊跟著紀星辰的步伐,"后來那位朋友去世,外婆就關店搬走了。我猜...那位朋友可能是你母親?"
紀星辰在一扇會議室門前停下,轉身面對程予樂。他的表情依然冷靜,但眼神深處有什么東西在翻涌:"你知道多久了?"
"昨晚才知道。"程予樂急切地說,"我看到新聞里你母親店鋪的照片,柜臺上的橙花水廣告...然后打電話問了徐璐。"
紀星辰盯著他看了幾秒,似乎在判斷真?zhèn)?,然后推開會議室的門:"進來。"
空蕩蕩的會議室里只有他們兩人。紀星辰關上門,走向窗前。東京的城市景觀在窗外鋪展開來,陽光透過玻璃在他輪廓上鍍了一層金邊。
"我母親和你外婆是最好的朋友,也是合伙人。"紀星辰背對著程予樂說,"'甜星'是兩人名字的組合——紀雅雯和程馨。"
程予樂的心跳加速:"所以...那些關于我的資料收集..."
"從你第一次參加業(yè)余比賽開始。"紀星辰轉過身,"我在母親的老相冊里看到了你外婆的照片,然后偶然發(fā)現了你。你們笑起來...很像。"
"橙花水..."
"我母親的秘方。你外婆顯然也用了同樣的配方。"紀星辰的聲音微微發(fā)緊,"嘗到你的'仲夏夜之夢'時,我以為...是巧合。但那種熟悉感..."
程予樂的眼眶發(fā)熱。所有的碎片終于拼湊完整——紀星辰對他的特殊關注,那些看似嚴厲實則用心的指導,甚至是生日那套古董工具...都不是無緣無故的。
"為什么不告訴我?"程予樂輕聲問。
紀星辰垂下眼睛:"最初只是職業(yè)好奇。后來..."他停頓了一下,"我不想讓你覺得...那些決定受到過去的影響。"
程予樂突然明白了。紀星辰的驕傲不允許他解釋,不允許他表現出任何因私人情感而做出的偏袒。就像他拒絕承認麗莎·宋的緋聞是假的,拒絕解釋安德魯的陰謀,甚至拒絕澄清餐廳變動的誤會...這個固執(zhí)的男人寧可被誤解,也不愿顯得脆弱。
"我看到了企劃書。"程予樂向前一步,"'星辰與糖霜'...是我們的名字組合,就像'甜星'一樣?"
紀星辰的喉結微微滾動:"一個商業(yè)構想。你的創(chuàng)意與我的標準結合,有市場潛力。"
"只是商業(yè)?"程予樂鼓起勇氣直視那雙灰藍色的眼睛。
會議室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遠處傳來峰會主持人的廣播聲,提醒紀星辰五分鐘后上臺。
"我得走了。"紀星辰移開目光,整理了一下西裝袖口。
程予樂攔住他:"等等!還有...麗莎·宋。我看到她昨晚..."
"吻我的臉頰?"紀星辰的嘴角微微上揚,"那是法國式的告別。她明天結婚,對象是米其林指南的編輯。"
程予樂瞪大了眼睛:"所以你們..."
"純粹商業(yè)關系。"紀星辰直視程予樂,"從始至終都是。"
程予樂感到一陣眩暈,所有的誤會和猜疑在這一刻土崩瓦解。他想起那份被雨水打濕的企劃書,想起紀星辰留下的便條,想起那些只有他們才懂的默契瞬間...
"那個企劃...還有效嗎?"他小聲問。
紀星辰深深看了他一眼:"你確定要放棄巴黎?"
"巴黎教會我一件事,"程予樂微笑,"我需要的不僅是技術精進,還有...回家的理由。"
紀星辰的表情終于松動,眼中閃過一絲程予樂從未見過的柔軟。他向前一步,猶豫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輕輕拂過程予樂的臉頰,拭去一滴不知何時滑落的淚水。
"我十分鐘后上臺。"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談我母親的甜點理念。如果你有興趣...可以在臺下聽。"
程予樂點點頭,胸口涌動著難以名狀的情感:"我會在第一排。"
紀星辰的演講令人驚艷。他講述了母親紀雅雯的甜點哲學——"精確中的靈魂",正是這種理念造就了"星辰"餐廳的獨特風格。臺下觀眾中,程予樂看到了麗莎·宋和其他幾位知名美食評論家專注的表情。
"...最后,我想分享一款不在原定計劃中的甜點。"紀星辰示意助手端上一個銀盤,"這是專為今天創(chuàng)作的,名為'重逢'。"
銀盤上的甜點精致絕倫——茉莉花茶慕斯底座,點綴著青梅醬和微量橙花水,正是程予樂"仲夏夜之夢"的升級版。但最引人注目的是頂部的裝飾:兩片糖藝制作的星星,一片大一片小,相互依偎。
"這款甜點融合了兩代甜點師的理念,也代表著一個...重要的和解。"紀星辰的目光掃過觀眾,在第一排的程予樂身上停留了一秒,"有時候,最好的創(chuàng)意來自最意想不到的相遇。"
程予樂的眼眶再次濕潤。在這個只有他們兩人懂的信息里,藏著太多未說出口的情感。
演講結束后,紀星辰被記者和同行團團圍住。程予樂站在人群外圍,看著這個在聚光燈下游刃有余的男人,與廚房里那個嚴厲主廚判若兩人。
"程先生?"一個溫和的女聲從身后傳來。
轉身看到麗莎·宋優(yōu)雅地站在那里,紅唇微揚:"久仰大名。紀星辰從不輕易夸人,但他談起你時的眼神...很特別。"
程予樂耳根發(fā)熱:"他...談起我?"
"尤其是在你離開后。"麗莎意味深長地說,"那個男人有世界上最糟糕的表達能力,和最真摯的情感。"
沒等程予樂回應,麗莎就被她的未婚夫叫走了。程予樂站在原地,心跳如鼓。
晚上九點,峰會第一天活動結束。程予樂在酒店大堂等待,不確定紀星辰是否還有時間見他。正當他考慮發(fā)信息時,電梯門打開,紀星辰走了出來,已經換上了休閑的襯衫和長褲。
"餓嗎?"他徑直走到程予樂面前,語氣自然得仿佛他們之間從未有過兩個月的分離。
程予樂點點頭:"快餓死了。"
他們找到一家隱蔽的小居酒屋。在溫暖的燈光下,就著清酒和烤串,兩人終于有機會完整地交流這些日子發(fā)生的一切。
"所以安德魯一直想控制'星辰'餐廳?"程予樂咬著一串烤雞胗問。
紀星辰點頭:"合同漏洞。如果我連續(xù)兩次失去米其林三星,他有權接管。去年評審后,他嗅到機會,開始挖角我的團隊。"
"包括我。"
"尤其是你。"紀星辰的目光深邃,"你的創(chuàng)意是維持標準的關鍵。他讓林強監(jiān)視你,散布謠言...包括那張借位照片。"
程予樂放下竹簽:"那天你在我小店門口,看到我和安德魯..."
"以為你接受了他的條件。"紀星辰苦笑,"我太驕傲,不愿解釋餐廳的困境,也不愿承認...你對我而言已經不僅是員工。"
這句話讓程予樂的指尖微微發(fā)麻。他鼓起勇氣問:"那我是什么?"
居酒屋嘈雜的人聲中,紀星辰沉默了片刻。然后他做了一個完全出乎程予樂意料的動作——伸手輕輕覆在程予樂的手背上。
"我需要精確的溫度控制,完美的材料配比,可預測的結果。"紀星辰的聲音低沉而堅定,"但最重要的是...能讓我心動的甜點師。"
程予樂的心臟幾乎停跳。這是紀星辰式的告白——用專業(yè)語言包裝的深情。他翻轉手掌,與紀星辰十指相扣:"即使我的技術還不夠完美?"
"完美不存在。"紀星辰輕輕捏了捏他的手指,"只有...不斷接近的過程。"
回酒店的路上,東京的夜空罕見地晴朗,繁星點點。程予樂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紀星辰,發(fā)現對方也在看他。兩人的肩膀輕輕相碰,誰都沒有移開。
"關于'星辰與糖霜'企劃..."紀星辰突然說。
"我百分百加入。"程予樂毫不猶豫地回答,"只要你還愿意。"
紀星辰停下腳步,轉身面對程予樂。在東京璀璨的夜景前,他的輪廓格外分明,灰藍色的眼睛里盛滿了程予樂從未見過的溫柔。
"不只是工作伙伴關系。"他輕聲說,像是在確認什么。
程予樂微笑起來:"當然不是。除非你給所有合作伙伴都送古董工具和手寫便條。"
紀星辰的唇角上揚,露出程予樂見過的最真誠的笑容。然后他做了一個更加驚人的舉動——傾身向前,在程予樂的唇上落下一個輕柔的吻。
"這樣夠清楚了嗎?"分開時,紀星辰低聲問。
程予樂的回答是踮起腳尖,加深了這個吻。
一年后,"星辰與糖霜"旗艦店在原"糖霜"小店舊址開業(yè)。這個融合了程予樂創(chuàng)意與紀星辰標準的甜點品牌,迅速成為城市美食地標。程予樂保留了巴黎學到的技術,但注入了更多個人風格;紀星辰依然堅持精確標準,但學會了欣賞偶爾的即興發(fā)揮。
開業(yè)一周年紀念日,店鋪打烊后,兩人在廚房準備第二天的食材。這個廚房比當初程予樂那個簡陋的工作區(qū)寬敞許多,但保留了原來的布局和幾張老照片——包括程予樂外婆和紀星辰母親的合影,那是他們在整理遺物時意外發(fā)現的。
"記得一年前今天嗎?"紀星辰突然問,手上動作不停,正在精確稱量面粉。
程予樂正往蛋糕上擠奶油花,聞言笑了:"你緊張得量錯了三次糖的分量。"
"我沒有。"
"你有。"程予樂轉身,用沾著奶油的手指輕點紀星辰的鼻尖,"我還以為你要臨陣脫逃呢。"
紀星辰抓住他的手腕,認真地說:"我從不逃避真正想要的東西。"
"比如?"
"比如這個。"紀星辰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絨盒,單膝跪地。
程予樂瞪大了眼睛。盒子里是一枚銀戒,內側刻著"Pour le patissier qui a mon c?ur"(致擁有我心的甜點師)。
"一年前在這里,我錯過了告訴你真相的機會。"紀星辰的聲音罕見地有些顫抖,"今天,我不想再錯過任何重要時刻。"
程予樂的眼淚奪眶而出。他拉起紀星辰,在兩人最初的廚房里,交換了一個充滿奶油和面粉味道的吻。
窗外,初春的星空格外明亮。一顆星辰與另一顆相遇,碰撞出最甜蜜的糖霜,灑滿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