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的晨霧還未散盡,蓮池邊已聚滿了禁軍。滿池殘荷昨夜還透著詭異,此刻卻在晨光里安靜地舒展,水面漂浮的墨綠色泡沫早已消散,只余下幾片新抽的嫩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
潘池坐在假山石上,看著沈渡指揮侍衛(wèi)打撈池底的黑木匣。匣子里的銅鏡碎片已被清理干凈,只剩那枚拼合完整的青銅盤,盤面上的蓮花紋在陽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再無半分邪氣。他摸了摸胸口,蓮心珠子的暖意仍在,只是那股灼燒般的刺痛已徹底消失,仿佛昨夜的一切都只是場荒誕的夢。
“潘先生?!鳖佇叶酥幫胱哌^來,碗里是太醫(yī)院新熬的清蠱湯。她眼下帶著淡淡的青黑,顯然一夜未眠,指尖的銀針卻依舊穩(wěn)當,“陸垂垂說,永安公主醒了,正在偏殿等著見你?!?/p>
潘池接過藥碗,溫熱的藥香驅散了最后一絲疲憊。他看向顏幸手腕上的紅痕——那是昨夜被發(fā)帶勒出的印記,此刻已淡成淺粉色?!澳忝妹?..”他猶豫著開口,想起青銅面具人說的話,喉間有些發(fā)緊。
顏幸卻笑了笑,從袖中摸出半支蓮花釵。釵身雖有些銹蝕,釵頭的蓮花卻依舊精致,正是她妹妹失蹤時戴的那支?!霸谄茝R暗格里找到的?!彼龑⑸忊O遞給潘池,指尖輕輕摩挲著釵尾的刻字,“上面刻著‘蓮生’,是她的小名。當年拐走她的人販子說,蓮教要找屬龍的女童養(yǎng)‘蓮魂’,她是被誤抓的?!?/p>
潘池捏著那支蓮釵,突然想起銅鏡里蜷縮的人影。蘭桂舟作為蓮教圣女,一生被“蓮心”所困,最終卻以這樣的方式解脫。而那些被蓮教裹挾的無辜者,無論是顏幸的妹妹,還是被當作容器的自己,終究都在這場浩劫里尋到了各自的歸宿。
偏殿里,永安公主正倚在軟榻上,臉色雖蒼白,眼神卻已清明??匆娕顺剡M來,她掙扎著要起身,被沈渡按住。“潘先生不必多禮。”公主的聲音還有些虛弱,指尖卻指向桌案上的錦盒,“這是從蓮教余孽那里搜出來的,或許與你有關。”
錦盒里鋪著塊暗紋錦緞,上面放著枚小小的玉牌,牌上刻著個“潘”字,邊緣還留著半朵殘缺的蓮花。潘池拿起玉牌的瞬間,突然想起幼年時母親給他戴的護身符——當年他家破人亡,唯有這枚玉牌被他緊緊攥在手里,后來卻在逃難途中遺失。
“這是...”潘池的指尖微微顫抖。
“蓮教的花名冊里,有你父親的名字?!鄙蚨沙谅暤溃瑢⒁痪矸狐S的紙冊推到他面前,“他當年是蓮教的藥師,卻因反對用活人養(yǎng)蠱,被視為叛徒。你家那場大火,根本不是意外?!?/p>
紙冊上的字跡潦草卻清晰,記載著二十年前的舊事。潘池的父親確實曾是蓮教中人,卻在發(fā)現(xiàn)“蓮心”的秘密后試圖毀掉它,最終被教眾滅口。而他自己能活下來,竟是因為父親用最后的力氣,將他藏進了蓮教祭壇的暗格里——那里的蓮花紋,恰好能暫時壓制他體內(nèi)被種下的“蓮種”。
“所以,蘭桂舟藏地圖,不僅是為了找‘蓮心’,也是為了...”潘池猛地抬頭,終于明白那些螢火蟲為何總飛向皇宮,“她在找我?”
永安公主點了點頭,從枕邊摸出封信。信紙是用荷葉脈絡做的,字跡娟秀,正是蘭桂舟的手筆。信里說,她假死脫身,只為查清當年潘家滅門的真相,那些藏在枯井里的螢火蟲,是她特意養(yǎng)的引路蟲,本想等時機成熟便帶潘池離開京城,卻沒料到蓮教余孽早已布好了局。
“她在信里說,‘蓮心’其實是活物,需以血親心頭血喂養(yǎng)才能覺醒?!惫鲊@了口氣,將信遞給潘池,“你父親當年毀掉的,只是仿品。真正的‘蓮心’,早就被他藏在了你的血脈里?!?/p>
潘池展開信紙,最后一行字被淚水暈開,卻依舊能辨認:“蓮落塵定,方得自由?!?/p>
三日后,英王府的鐘聲重新響起,這次不再是詭異的預警,而是宣告安寧的晨鐘。陸垂垂清點蓮教余黨時,發(fā)現(xiàn)那些被蠱蟲控制的人都已恢復神智,只是對被操控時的記憶模糊不清。當鋪掌柜在密室里找到的棺材,里面裝的并非尸體,而是蓮教歷代圣女的骨灰,每個肉瘤上的眼睛,不過是蠱蟲結的繭。
顏幸在破廟的暗格里,又找到了十幾枚刻著名字的玉佩,都是當年被蓮教擄走的孩童。她按玉佩上的線索一一尋訪,竟真的找到了幾個尚在人世的孩子,只是都已被抹去記憶,在市井間過著平凡的生活。
潘池將青銅盤和玉牌一同放進錦盒,交給沈渡存入國庫。他站在蓮池邊,看著新抽的荷葉在水面鋪展開來,陽光透過葉隙灑下,在水底映出細碎的光斑。顏幸不知何時站到他身邊,手里拿著支剛摘的蓮蓬。
“嘗嘗?”顏幸剝開蓮子遞給他,眉眼彎彎,“太醫(yī)院說,這池的蓮藕現(xiàn)在能吃了,清苦回甘,最能安神。”
潘池咬了顆蓮子,清甜的滋味在舌尖化開。遠處,皇城的角樓在陽光下閃著金光,市井間傳來商販的吆喝聲,一切都回到了原本的模樣。他想起蘭桂舟信里的話,低頭看向胸口——那里的蓮花印已淡得幾乎看不見,仿佛從未存在過。
風吹過蓮池,新葉輕搖,仿佛誰在低聲哼唱著古老的歌謠。那些關于蓮教的秘密,關于百蠱的詭譎,終究都隨著殘荷沉入水底,化作滋養(yǎng)新生的泥土。而活著的人,終將在塵埃落定后,尋到屬于自己的那片晴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