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痕證言
慘淡的天光終于艱難地刺破了厚重的黑暗,透過沾染著不明污漬的窗紙,吝嗇地灑進47號房。夜殤睜開眼,眼底沒有絲毫睡意,只有一片清明后的冰冷銳利。他再次掃視房間,目光最終停留在窗戶上。
昨晚光線太暗未曾留意,此刻他才發(fā)現(xiàn),窗戶的外側,懸掛著一塊顏色極其詭異的“許愿符”。符紙本身的紅色深淺不一,斑駁陸離,如同被劣質染料隨意潑灑過,不少地方甚至露出了慘白的底色。最令人不適的是,那些紅色并非朱砂書寫,更像是…干涸凝固的血跡!符紙上歪歪扭扭畫著難以辨認的符文,透著一股子邪氣。
“血符…”夜殤眉頭微蹙。這東西掛在外面,顯然不是給屋內人看的。他記下這個細節(jié),不再停留,起身拉開房門。
客棧大廳的氣氛比昨夜更加凝重。稀稀拉拉聚集了十個人(包括夜殤、游寧兄妹和于欣),每個人臉上都籠罩著一層驅散不去的陰霾,眼神里充滿了驚魂未定和深深的疲憊??諝饫餁埩舻难任峨m然淡了些,卻像跗骨之蛆般提醒著昨夜發(fā)生的一切。
“夜殤哥!這里!”游遙的聲音依舊清脆,但少了昨日的跳脫,多了幾分凝重。她站在游寧和于欣身邊,對著夜殤招手。這個十九歲的女孩,經(jīng)歷了昨夜的血腥,雖然臉色也有些發(fā)白,但眼神依舊明亮,甚至帶著一種快速調整后的堅韌。她正小聲地跟于欣說著什么,于欣則輕輕拍著她的背。
夜殤面無表情地走過去,對周圍那些或探究或恐懼的目光視若無睹。
“夜殤,你還好嗎?”于欣關切地問道,目光習慣性地掃過夜殤全身,帶著醫(yī)者的審視。
“嗯?!币箽憫艘宦?,目光投向游寧。后者臉色嚴肅,顯然一夜未眠。
“情況不太好。”游寧壓低聲音,語速很快,“死的那個新人,住在44號房。房間門開著,里面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像是經(jīng)歷了激烈的掙扎和…追逐。地上有拖拽的血痕,一直延伸到走廊…”他頓了頓,聲音更沉,“根據(jù)痕跡判斷,他是在極度恐懼和慌亂中,被‘逼’出房間的。然后…在走廊上遭遇了不測?!彼戳艘谎垡箽?,“也許是觸犯了規(guī)則,也許是…被房間里的‘東西’逼出去的。”他謹慎地避開了“鬼”字,但意思不言而喻。
“目前…還無法判斷死亡條件可能要再等兩次……”于欣摸摸下巴,小聲道
“呃…我是說…”于欣見夜殤和其他幾人都看向她,意識到自己的話,在如此情境下顯得有些冷漠,她有些慌亂地解釋。
“沒事,欣姐,我們懂你的意思。”游遙立刻接話,安撫地挽住于欣的胳膊,“不用解釋,大家都明白?!?/p>
游寧也點點頭:“下次注意用詞委婉些就好?!?/p>
夜殤看著他們三人之間自然的維護和信任,心底那沉寂的冰湖,似乎被投入了一顆小小的石子,泛起一絲微瀾。這種無需多言的默契和理解…是他前世從未奢望過的?!蛟S…’ 一個念頭悄然浮現(xiàn)。
“行了,說正事吧。”于欣定了定神,將話題拉回?!白蛞?,死的恐怕不止一個。”夜殤眼神凝重,聲音平靜無波,卻像一塊巨石投入本就壓抑的水面:“這里,只有十個人了?!?/p>
“什么?!”游遙驚得差點跳起來,她飛快地掃視大廳,臉色瞬間煞白,“十…十三個減去昨晚走廊那個…真的!少了兩個人!夜殤哥!你平時默不作聲,能不能別一開口就語出驚人??!”
“我只是陳述事實?!币箽懸荒槦o辜,眼神卻銳利地掃過人群,精準地定位了缺失者原本可能出現(xiàn)的位置。
“什——”游遙還想問什么。
“啊——?。?!”
一聲短促而充滿極致恐懼的尖叫,如同淬毒的冰錐,猛地從走廊最深處傳來!瞬間撕裂了大廳里壓抑的平靜!
“是77號房!”游寧臉色劇變,第一個反應過來,拔腿就向尖叫傳來的方向沖去!夜殤緊隨其后,身形如鬼魅,速度竟比游寧更快幾分!游遙和于欣也立刻跟上。其他玩家在短暫的驚愕后,一部分人出于恐懼縮在原地,另一部分則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跟了過去。
77號房的門大敞著。
濃重得化不開的血腥味如同實質的墻壁,猛地撞了上來,熏得人幾欲作嘔。房間內的景象比44號房更加觸目驚心——地上沒有尸體,只有一大灘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紅粘稠的血泊!血跡呈放射狀噴濺在墻壁、家具上,仿佛經(jīng)歷了一場極其暴力的屠殺。血泊中央,似乎還有一些…難以辨認的、細碎的軟組織殘留物。整個房間如同一個剛使用過的屠宰場。
“我…我一開門…就…就是這樣了…”一個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的聲音響起。眾人看去,只見一個穿著睡衣、臉色慘白如紙的女孩(蘇茉)癱軟在門口不遠處,眼神渙散,顯然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游遙強忍著胃部翻涌的不適,走過去蹲在蘇茉身邊,盡量放柔聲音:“別怕,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你為什么會來這里?”
“蘇…蘇茉…”女孩牙齒打顫,聲音細若蚊吶,“是…是檸姐…叫我來找人的…”她下意識地看向人群中的一個方向。
“什么叫我讓你來找人?!”一個尖銳刻薄的聲立刻響起。被稱為檸姐的女人大約三十歲,真名叫檸寒,是個老玩家。她妝容有些花,眼神里充滿了不耐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明明我只是讓你去叫隔壁那兩個磨蹭的家伙快點出來集合!誰知道你火急火燎地就往這間房跑?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急著來給她收尸呢!”她的話語惡毒,試圖撇清關系。
“你!你怎么能這么說!”蘇茉像是被刺激到了,猛地抬起頭,眼中充滿了憤怒和委屈,“明明是你!要不是你…”
“冷靜!蘇茉!冷靜點!”游遙趕緊拉住情緒激動的蘇茉。
“你昨晚,看到了什么?”
一個清冷得不帶絲毫溫度的聲音突兀地響起,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嘈雜和爭執(zh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聲音的主人——夜殤身上。
他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血泊邊緣,距離蘇茉不過幾步之遙。他沒有看檸姐,也沒有看其他人,那雙深邃冰冷的眸子如同精準的手術刀,牢牢鎖定在蘇茉臉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壓迫力。
“什…什么?”蘇茉被這冰冷的視線盯得渾身發(fā)毛,下意識地瑟縮了一下。
“我說,”夜殤向前逼近半步,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威壓,“你昨晚,在44號房那個人死的時候,看到了什么?”他的語氣沒有絲毫詢問的意思,更像是在陳述一個需要對方確認的事實,眼神銳利如鷹隼,透著一股洞穿人心的力量和不耐煩的冷意,仿佛在說:別浪費時間撒謊。
游遙有些擔憂地看向夜殤,想開口緩和氣氛。就在這時,蘇茉像是被這強大的壓迫感擊潰了最后一道防線,猛地蹲下身,雙手抱頭,崩潰地大哭起來。
“嗚嗚嗚…我看見了…我看見了…是鬼!是鬼殺了走廊那個人!”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斷斷續(xù)續(xù)地嘶喊,“她…一定是她!一定是她殺了林林!”
“鬼?!”
“胡說什么!這世上哪有鬼!”
“她是不是嚇瘋了?”
玩家們瞬間炸開了鍋,恐懼、質疑、斥責聲此起彼伏。
夜殤無視了周圍的噪音,眼神沒有絲毫動搖,依舊如同冰冷的探針,刺向蹲在地上的蘇茉:“什么樣的鬼?” 他的問題精準而冷酷,直指核心。
“不…不知道…”蘇茉抽噎著,不敢抬頭,“沒…沒看清…太黑了…但…但不止一個!有一個…很高大…手里拖著…拖著一條很粗很粗的鐵鏈…走路嘩啦嘩啦響…還有一個…臉上…臉上全是血!兩條血線…從眼睛里流下來…好可怕…”她渾身抖得如同篩糠,“后來…后來那個臉上有血的鬼…還…還進了…進了林林的房間!林林她…她就在里面??!”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更恐怖的事情,哭聲陡然拔高。
“夜殤哥…”游遙有些不忍,小聲叫了一聲,眼神示意他別太逼問。
“讓她說完。”游寧沉聲道,攔住了游遙。于欣則若有所思地看著夜殤,眼神復雜。這種在極端環(huán)境下保持絕對冷靜、精準抓住關鍵信息、并施加有效壓迫力的能力,絕非一個普通新人所能擁有。
夜殤仿佛沒有察覺到他們的目光,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冰冷:“你說,‘檸姐’慫恿了她?為什么?”
“還不是因為…”蘇茉猛地抬頭,充滿恨意地瞪向躲在一旁的檸姐,見她正緊張地朝77號房里張望~,蘇茉壓低聲音,帶著哭腔控訴:“林林膽子小…昨晚就說覺得房間里掛的那些斧頭、面具嚇人…檸姐就‘好心’地幫她拿走了幾件…放…放到她自己房間去了!她肯定是故意的!她拿了那些東西…才引來了鬼!林林她…她做錯了什么???為什么要這樣對她?!” 巨大的悲痛和恐懼再次淹沒了她,她重新埋頭哭泣起來。
夜殤垂下了眼簾,遮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冰冷銳芒。他沒有再問,也沒有安慰。他沉默地轉身,離開了這片充滿血腥、謊言和絕望的區(qū)域。
‘信任…’ 一個冰冷的詞匯在他心底劃過?!蛟S,錯在太信任別人,更錯在…信錯了人。’ 這血霧游戲的第一課,總是如此殘酷而深刻。蘇茉需要發(fā)泄,也需要一個人面對這殘酷的真相。
也許,這場游戲對蘇茉這樣的人來說,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公。弱肉強食,強者為尊,人性的幽暗在這里被無限放大…而她所控訴的檸姐,是否真的引鬼入室?那些被“好心”拿走的辟邪之物,究竟是護身符,還是…催命符?夜殤的背影消失在走廊轉角,留下身后一片壓抑的哭泣和竊竊私語。
血櫻林在晨光中輕輕搖曳,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客棧內上演的這幕人間悲劇。一縷極淡的、非人的氣息,如同幻覺般,從77號房的血泊邊緣悄然消散。那是凌??虛影殘留的最后一絲觀察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