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昊“我從不后悔我做的決定?!?/p>
——這句話像刻在骨頭里的紋身,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它的重量。
尤其在十七歲那年的夏天,當我離開那所令人艷羨的211大學的校園,決定重新跳進藝考的熔爐時,這句話就是我唯一的鎧甲。
家里人震怒的斥責、師長難以置信的嘆息,在小小的客廳里碰撞,砸得四面墻壁嗡嗡作響。
我低著頭,手指死死摳著掌心,指甲幾乎陷進肉里,卻感覺不到多少痛。
那把小提琴,被遺忘在壁櫥深處,琴盒上積著薄灰,琴弦松弛得像垂暮老人的嘆息——
它只短暫地陪伴過我三個月懵懂的童年。
重新打開琴盒,松香粉末在午后渾濁的光線里嗆人地飛揚。
我笨拙地架起琴弓,拉出的第一個音尖銳、干澀,像瀕死鳥雀的嘶鳴,難聽得讓窗外的蟬聲都突兀地停頓了一下。
可我不在乎。
胸腔里燒著一團火,只想證明一件事:
有夢想的人,就是了不起。
……
汗水是那段復讀時光最忠實的印記。
琴房里,悶熱如蒸籠,汗水順著額角滾下,滴在松香涂抹過的琴弦上,發(fā)出細微的“滋”聲,瞬間被不成調(diào)的旋律吞沒。
指腹被粗糙的琴弦磨破,結痂,再磨破,留下一層薄繭。
然而,當省藝考狀元的光環(huán)意外地落到頭頂,那些深夜獨自咀嚼的苦澀、指腹的疼痛、家人的憂心忡忡,仿佛都成了微不足道的注腳。
我昂著頭,踏入了那座以音樂為名的殿堂。
……
大學是另一片需要開墾的荒野。
獎學金成為我新的戰(zhàn)利品,卻毫不猶豫地再次投入舞蹈房那片更殘酷的戰(zhàn)場。
鏡子里映出的是一個笨拙的、肌肉僵硬的身體,骨頭早已定型,韌帶固執(zhí)地拒絕拉伸。
壓腿時撕裂般的痛楚讓我眼前陣陣發(fā)黑,汗水浸透衣衫,在冰冷的地板上暈開深色的印記。
旁邊那些從幼年就開始起舞的身體,輕盈得像沒有重量,每一個舒展都帶著流暢的美感,無聲地映照出我的格格不入。
可我不在乎。
每一次跌倒后爬起,每一次拉伸后更接近腳尖一分,都讓我相信:
被汗水浸透的衣衫,
不會辜負這具笨拙卻倔強的身軀。
……
音樂是流淌在血管里的河。
我喜歡握著話筒站在空曠的操場上,對著稀落的星辰或寂寥的晚風歌唱。
歌聲消散在風里,偶爾經(jīng)過的人或許步履匆匆,連一個好奇的眼神都吝于給予;或許停駐腳步,為我送上最無私的歡呼。
校園歌手大賽的聚光燈下,我傾盡所有,掌聲雷動,但最高的名次并未垂青。
站在領獎臺邊緣,聚光燈的余溫烤著臉頰,心里某個角落卻空落落地灌著風。
可我不在乎。
我相信每一次喉嚨的振動,每一次指尖的撥弄,都是對沉默宇宙的叩問。
這份熱愛的吶喊,終將在某個未知的維度,
撞出屬于自己的回響。
◎章昊:平行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