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剛掠過屋脊，齊墨便已站在大理寺門前。她特意比約定時間早到半個時辰，手指不自覺地撫過束胸的邊沿，確保沒有一絲破綻。昨夜那個大理寺卿的眼神太過銳利，仿佛能穿透她的偽裝。

"齊捕快倒是守時。"

低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驚得齊墨差點跳起來。她猛地轉(zhuǎn)身，看見裴瑾不知何時已站在臺階下。晨光為他輪廓分明的側(cè)臉鍍上一層金邊，靛青官服襯得他越發(fā)挺拔如松。

"裴大人。"齊墨抱拳行禮，刻意壓低聲線，"屬下剛到。"

裴瑾微微頷首，目光在她臉上停留片刻，便邁步走進大理寺。齊墨緊跟其后，心跳如擂鼓。她總覺得這位大人的眼神像能洞穿一切，連她束胸下急促的呼吸都無所遁形。

大理寺內(nèi)已是一片忙碌景象。穿過幾重院落，裴瑾帶她來到一間僻靜的廨署，案幾上堆滿了卷宗。

"坐。"裴瑾指了指對面的席位，自己則展開一幅京城地圖，"昨夜我查了陳璜近三個月的行蹤。"

齊墨驚訝于他的效率。只見地圖上標記著十幾個紅點，連成一條曲折的線。

"醉仙樓、金水橋、西市...這些地方他都常去？"齊墨湊近細看，一縷發(fā)絲從束發(fā)中滑落，她慌忙別回耳后。

裴瑾目光在那縷發(fā)絲上停留一瞬，不動聲色道："每月初七，他都會去一個地方——城東的靜心齋。"

"靜心齋？那不是..."

"表面上是書畫鋪子，實則是紅蓮社的集會場所。"裴瑾從袖中取出昨夜那張金蓮圖，"我派人查過，這詩社成員多是權(quán)貴子弟，表面上吟詩作賦，暗地里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

齊墨接過紙片，指尖輕觸那個"社"字："大人認為陳璜之死與這詩社有關(guān)？"

"十之八九。"裴瑾突然抬眼看她，"齊捕快對紅蓮社知道多少？"

齊墨心頭一跳。她確實聽說過一些傳聞，但此刻卻猶豫該說多少。父親當(dāng)年冤案就與貿(mào)然透露消息有關(guān)...

"屬下只聽聞這是個門檻極高的詩社，入社者需有引薦人。"她謹慎回答，"據(jù)說社內(nèi)流傳一種金蓮信物，分半朵與整朵，持整朵者可向持半朵者提任何要求。"

裴瑾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你知道的不少。"

齊墨背后沁出冷汗。說太多了！她急忙補充："都是市井傳言，未必可信。"

裴瑾沒有追問，轉(zhuǎn)而指向地圖："今日我們?nèi)蓚€地方——靜心齋和義莊。陳璜的尸體已移送義莊，仵作要詳細驗尸。"

聽到"驗尸"二字，齊墨胃部一陣抽搐。她最怕見血，這也是女扮男裝最大的挑戰(zhàn)之一。

"屬下...遵命。"她硬著頭皮應(yīng)下。

靜心齋位于城東一條僻靜小巷，門面樸素，檐下懸著"靜心悟道"的匾額。推門進去，墨香撲面而來，四壁掛滿字畫，乍看確實是個雅致所在。

柜臺后的老者見二人衣著不凡，忙迎上來："兩位客官要看些什么？小店新到了米芾的字帖..."

裴瑾亮出大理寺腰牌："查案。"

老者臉色驟變，又強作鎮(zhèn)定："大人明鑒，小老兒做的是正經(jīng)生意..."

"紅蓮社在哪集會？"裴瑾單刀直入。

"什、什么紅蓮社？老朽不知..."

裴瑾冷笑一聲，從袖中取出那張金蓮圖拍在柜臺上。老者一見，額頭頓時冒出冷汗。

"大人饒命！小老兒只是提供場地，他們做什么一概不知??！"

齊墨環(huán)視四周，目光落在柜臺旁一幅山水畫上。畫中題詩落款是"紅蓮客"，筆跡與金蓮圖上的"社"字如出一轍。

"這畫是誰作的？"她問。

老者擦著汗："是...是陳公子，就是昨兒個出事的那個..."

裴瑾與齊墨對視一眼。齊墨繼續(xù)追問："他們一般多少人集會？都做些什么？"

"每月初七，約莫七八位公子，都在后院廂房...說是品評詩畫，可老朽有次送茶，聽見他們在...在..."老者支支吾吾。

"在什么？"裴瑾聲音一沉。

"在議論朝中官員！還說...還說誰誰該得'金蓮賞'，誰誰該受'紅蓮罰'..."

齊墨心頭一震。金蓮賞、紅蓮罰？這分明是私設(shè)刑賞！

裴瑾顯然也意識到嚴重性，厲聲道："把你知道的成員名字都寫下來！"

離開靜心齋已近午時，二人直奔義莊。路上齊墨臉色越來越白，腳步也不自覺放慢。

"不舒服？"裴瑾突然問。

齊墨強打精神："沒有，屬下只是在想紅蓮社的事..."

義莊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時，齊墨差點轉(zhuǎn)身就逃。停尸臺上蓋著白布的輪廓讓她喉嚨發(fā)緊。

仵作見裴瑾來了，掀開白布："大人，有新發(fā)現(xiàn)。"

陳璜青白的尸體暴露在眼前，齊墨猛地咬住下唇。她死死盯著地面，不敢看那具尸體。

"死者胃內(nèi)有殘酒，確認是'朱顏醉'無疑。"仵作翻動尸體，"但奇怪的是，他后頸處有一處針痕，極細，幾乎不可見。"

裴瑾湊近查看："針上也有毒？"

"不像。針痕周圍無中毒跡象，倒像是..."仵作猶豫道，"像是有人在他死后刺入的。"

齊墨聞言好奇，忍不住偷瞄一眼，正看見仵作撥開尸體頭發(fā)露出后頸——剎那間，血腥味和視覺沖擊讓她眼前一黑。

"齊捕快？"裴瑾的聲音似從很遠傳來。

她感到一陣天旋地轉(zhuǎn)，雙腿發(fā)軟，下意識抓住最近的東西——竟是裴瑾的衣袖。下一秒，她意識到失態(tài)，慌忙松手，卻因眩暈踉蹌后退。

一只溫?zé)岬氖终品€(wěn)穩(wěn)托住她的后腰。裴瑾的臉近在咫尺，眉頭微蹙："出去透氣。"

這不是商量，是命令。齊墨羞愧難當(dāng)，跌跌撞撞沖出義莊，在墻角干嘔起來。完了，全暴露了！哪有捕快怕見血的？裴瑾肯定起疑了...

當(dāng)她終于平復(fù)呼吸回返時，驗尸已結(jié)束。裴瑾站在院中槐樹下，背影挺拔如松。

"屬下失職..."齊墨硬著頭皮上前。

裴瑾轉(zhuǎn)身，遞來一塊素帕："擦擦臉。"

齊墨愣住。沒有質(zhì)問，沒有嘲諷，只有一塊干凈的帕子。她遲疑地接過，指尖不小心碰到裴瑾的手，觸電般縮回。

"陳璜的死沒那么簡單。"裴瑾像什么都沒發(fā)生一樣說道，"后頸針痕是死后所為，針上無毒，倒像是...某種標記。"

齊墨小心觀察他的表情，確認沒有追究自己失態(tài)的意思，才稍稍安心："標記？"

"比如，紅蓮社的'紅蓮罰'。"裴瑾目光深邃，"我查了老者提供的名單，其中有個名字你該知道——趙明德。"

齊墨倒吸一口涼氣。趙明德，刑部侍郎趙衍的侄子！

"這案子..."她聲音發(fā)緊。

"水很深。"裴瑾望向遠處，"回衙再說。"

剛回到大理寺，就有差役來報："大人，刑部趙侍郎來訪，已在花廳等候多時。"

裴瑾眼中閃過一絲銳光："果然來了。"

齊墨心頭一緊。刑部侍郎親自上門，必是為紅蓮社之事！她下意識看向裴瑾，后者神色已恢復(fù)如常。

"齊捕快，你先去整理今日所得。"裴瑾整了整衣冠，"我去會會趙大人。"

齊墨點頭應(yīng)下，卻在裴瑾離開后悄悄繞到花廳后窗。她知道這很冒險，但父親冤案讓她無法輕信任何官員。

透過窗縫，她看見廳內(nèi)坐著個四十出頭的男子，面容儒雅卻眼帶鋒芒，正是刑部侍郎趙衍。

"裴大人，冒昧打擾。"趙衍笑容可掬，"聽聞你負責(zé)陳璜一案，特來問問可有需要刑部協(xié)助之處？"

裴瑾拱手："趙大人客氣。案子剛起頭，尚無頭緒。"

"唉，陳侍郎老年喪子，悲痛欲絕啊。"趙衍嘆息，"陛下也很關(guān)注此案，特意囑咐要盡快查明。"

齊墨瞇起眼。搬出皇上來施壓？

裴瑾不卑不亢："下官自當(dāng)盡力。"

"對了，"趙衍話鋒一轉(zhuǎn)，"聽說你們查到了紅蓮社？那不過是些年輕人附庸風(fēng)雅，與命案應(yīng)當(dāng)無關(guān)。老夫侄兒明德也是社員，常說起他們只是吟詩作畫罷了。"

果然為此而來！齊墨屏住呼吸。

裴瑾不動聲色："下官辦案只講證據(jù)。若真無關(guān)，自然不會牽連無辜。"

趙衍笑容微僵，又很快恢復(fù)："裴大人果然明理。其實老夫此來還有一事——陳璜案關(guān)系重大，刑部決定派員協(xié)同調(diào)查。司馬朗明日便來大理寺報到，還望裴大人多多指點。"

協(xié)同調(diào)查？分明是安插眼線！齊墨握緊拳頭。

裴瑾眼中寒光一閃而逝，拱手道："下官榮幸。"

送走趙衍，裴瑾站在窗前久久不語。齊墨從暗處走出，低聲道："大人，刑部這是..."

"意料之中。"裴瑾轉(zhuǎn)身，臉上竟帶著一絲笑意，"趙衍越緊張，越說明紅蓮社有問題。齊捕快，明日那位司馬大人來了，你多'關(guān)照'些。"

齊墨會意，也笑了："屬下明白。"

夜幕降臨，齊墨回到自己租住的小院，終于能松開束胸透氣。她舀起一瓢冷水澆在臉上，水珠順著脖頸滑入衣領(lǐng)。今日差點暴露的危機仍讓她后怕不已。

但更讓她心驚的是裴瑾的態(tài)度。他分明察覺了她的異常，卻選擇沉默。為什么？

窗外月光如水，齊墨取出父親留下的半塊玉佩。十年前，父親因卷入科舉舞弊案被流放，途中遇害。她始終不信父親會涉案，如今紅蓮社與刑部侍郎的異常反應(yīng)，讓她隱約看到一線希望。

或許，這位深不可測的大理寺卿，正是她查明真相的關(guān)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