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黑色的風,裹挾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氣,刀子般刮過裂天峽嶙峋的崖壁。那風里似乎還卷著亡魂不甘的尖嘯,撞在裸露的巖石上,發(fā)出嗚咽般的回響。腳下,是真正的尸山血海。破碎的甲胄、撕裂的法袍、凝固成深褐色的血塊,還有無數(shù)扭曲斷裂、面目全非的肢體,層層疊疊地堆積在狹窄的谷底,形成一片令人作嘔的、黏膩的沼澤。
我,林風,就趴在這片死亡沼澤的邊緣,身體緊貼著冰冷濕滑的巖壁,把自己偽裝成其中一具冰冷的殘骸。腐爛的氣息和濃烈的血腥味混雜著,無孔不入地鉆進我的鼻腔,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來胃部的劇烈痙攣。我死死咬著牙,下頜骨繃得酸痛,才勉強壓住那翻江倒海的嘔吐感。臉上糊滿了不知是誰的污血和泥漿,黏膩冰冷,連眼睛都幾乎糊住,只留下一條細微的縫隙,死死盯住前方那處還在激烈爭奪的焦點。
就在離我不到十丈遠的地方,一片混亂的廝殺漩渦中心,一束柔和卻無比堅韌的乳白色光芒,頑強地穿透了彌漫的血霧和暴烈的靈力亂流。光芒的源頭,是一枚懸浮在半空、約莫嬰兒拳頭大小的玉簡。它通體溫潤,流轉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古老韻律,仿佛是整個裂天峽混亂戰(zhàn)場中唯一寧靜的燈塔。
那便是《混元一氣訣》!傳說中直指飛升大道的無上法門!足以讓整個修仙界為之瘋狂的至寶!
每一次有修士撲上去,試圖抓住那玉簡,立刻就會被數(shù)倍于己的狂暴攻擊淹沒。法寶碎裂的刺耳尖嘯、術法碰撞的沉悶轟鳴、瀕死者的絕望慘嚎,交織成一首地獄的協(xié)奏曲。血霧一次次炸開,又被狂亂的氣流攪散。元嬰期大能的威壓如同無形的山岳,沉沉地碾過這片狹窄的谷地,修為稍低的修士甚至來不及哼一聲,便被那恐怖的壓力直接碾成了肉泥,融入腳下的血泥之中。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死亡邊緣緩慢爬行。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擂鼓,撞擊著我的耳膜。機會,只會有一次。要么一步登天,要么……成為這尸山血海中微不足道的一捧爛泥。
終于!一個披著玄黑重甲、氣息狂暴如兇獸的巨漢,憑借著一身蠻橫的體修功夫,硬生生撞開幾道凌厲的劍光,蒲扇般的大手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眼看就要攫住那散發(fā)著誘人光芒的玉簡!
就是現(xiàn)在!
我蜷縮在陰影里的身體,如同壓到極致的彈簧,猛地彈射而出!沒有動用一絲一毫體內那點微薄得可憐的靈力,純粹依靠著凡人武夫錘煉出的筋骨爆發(fā)力。身體貼著冰冷的地面,像一條滑膩的泥鰍,從幾具剛剛倒下的溫熱尸體縫隙中閃電般鉆過。動作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影子,帶起的微弱氣流,甚至沒能驚動近在咫尺、正殺紅了眼的幾個修士。
那巨漢的手指尖幾乎已經觸碰到玉簡溫潤的邊緣!
我的身體猛地前撲,手掌在黏滑的血泥中一撐,整個人幾乎是擦著巨漢粗壯如樹干的小腿掠過。就在他指尖合攏的千鈞一發(fā)之際,我的手臂如同毒蛇出洞,以一個極其刁鉆的角度,由下而上,精準無比地探入他手臂下方那毫厘之間的空隙!
“噗!”
指尖傳來冰涼的觸感。抓到了!
來不及感受絲毫喜悅,甚至來不及看那巨漢驚怒交加、瞬間扭曲的面孔,一股足以凍結靈魂的恐怖殺意已經如同實質的冰錐,狠狠刺在我的背上!是那個巨漢,他暴怒了!
“螻蟻!找死!”震耳欲聾的咆哮帶著元嬰期修士的可怕威壓,如同實質的重錘砸下。
跑!
腦子里只剩下這個念頭。我甚至不敢回頭,將剛剛抓住玉簡的右手連同整條手臂死死蜷縮在胸前,身體借著前撲的慣性,在濕滑的血泥中狼狽地翻滾,然后猛地蹬地,像一支離弦的箭,朝著裂天峽邊緣一處最不起眼的、被幾塊巨大崩落巖石勉強遮掩的狹窄縫隙射去!
身后,是驚天動地的爆炸聲、巨漢狂怒的咆哮、以及數(shù)道緊追不舍、撕裂空氣的尖銳破空聲!死亡的陰影緊緊貼在我的后頸。
我像一頭慌不擇路的野兔,一頭扎進了那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逼仄裂縫。冰冷粗糙的巖石狠狠刮擦著我的肩膀和手臂,瞬間留下火辣辣的刺痛和濕熱的黏膩感。身后追來的攻擊狠狠撞在裂縫入口的巖石上,發(fā)出沉悶如雷的巨響,碎石簌簌落下,煙塵彌漫。
我不敢有絲毫停頓,拼命地向裂縫深處擠去。光線迅速消失,只剩下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濃得化不開的巖石土腥味。不知在黑暗中摸索著、跌跌撞撞地前進了多久,直到身后那些恐怖的聲響徹底被巖石隔絕,只剩下自己粗重如風箱般的喘息和擂鼓般的心跳在狹窄的空間里回蕩,我才猛地癱軟下來,背靠著冰冷濕滑的石壁,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
黑暗和死寂包裹著我。過了好一陣,狂跳的心臟才稍稍平復。我顫抖著攤開一直死死攥緊、幾乎痙攣的右手。
掌心一片黏膩,是汗,是血,還是緊張過度滲出的油脂?那枚嬰兒拳頭大小的玉簡,靜靜地躺在我的掌中。它通體溫潤,散發(fā)著柔和而純凈的乳白色微光,在這絕對的黑曠里,如同一顆小小的星辰,照亮了我布滿血污和驚魂未定的臉。光芒并不刺眼,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寧感,仿佛能撫平所有的恐懼和疲憊。
這就是……《混元一氣訣》!傳說中能讓人一步登天的絕世功法!
巨大的狂喜如同洶涌的潮水,瞬間沖垮了所有的堤壩,淹沒了我的理智。身體因為極度的激動而無法抑制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連帶著手中的玉簡都跟著微微晃動。
飛升!長生!無上的力量!擺脫這螻蟻般的命運!所有修仙者夢寐以求的一切,此刻都濃縮在我掌心的這方寸之間!
我?guī)缀跻鎏炜裥?,想要對著這冰冷的巖石吶喊!什么裂天峽的尸山血海,什么元嬰大能的恐怖追殺,都值了!只要能參透這玉簡中的奧秘,這一切苦難都將是踏上巔峰的踏腳石!
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幾乎要爆裂開來的心臟,我用最輕柔、最虔誠的動作,將玉簡小心翼翼地貼向自己的眉心。這是最通用的讀取玉簡信息的方式。
冰涼的觸感傳來,意識如同涓涓細流,迫不及待地探向那光芒的核心……
預想中浩瀚如海、玄奧莫測的信息洪流并沒有出現(xiàn)。
意識探入的瞬間,仿佛穿過了一層極其堅韌卻又無形無質的薄膜。眼前猛地一亮,并非刺目的強光,而是一種……極其古怪的、仿佛夕陽西下時、懶洋洋地灑在田野上的那種昏黃暖光。
然后,我“看”到了一個空間。
一個……灰撲撲、土了吧唧的空間。
面積不大,約莫只有一畝見方。地面是毫無靈性可言的、干涸板結的黃土地,龜裂開深深的縫隙,像一張張干渴張開的嘴。角落里隨意堆放著幾件東西:一把豁了口的、沾滿泥巴的鋤頭:一個歪歪扭扭、似乎隨時會散架的木桶;還有幾個……臟兮兮、癟癟的麻布口袋?
空間的正中央,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塊凸起的大青石。
青石上,斜斜地躺著一個人影。
那人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打了好幾個灰布補丁的寬大道袍,袍子松松垮垮地掛在身上,透著一股說不出的散漫。他一只手臂枕在腦后,另一只手隨意地搭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臉上蓋著一頂破舊的、邊緣都磨損得起了毛邊的草帽,完全遮住了面容。只有隨著草帽邊緣微微起伏的節(jié)奏,以及那若有若無、拖得長長的鼾聲一一“呼……?!簟瓏!币灰蛔C明這是個活物,或者說,一個殘魂。
我的意識體(或者說意念投影)站在這一畝死寂的黃土中央,被這詭異到極致的環(huán)境和那悠長無比的鼾聲徹底弄懵了。巨大的期待與現(xiàn)實巨大的落差,像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讓我渾身僵硬,思維都幾乎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