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門輕輕合上，隔絕了韓亦澤的身影，也帶走了那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韓亦安靠在門板上，閉了閉眼，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fù)?dān)?？蛷d里只剩下她和**邢于笙**，陽光依舊明媚，氣氛卻有些凝滯。

**邢于笙**走到她面前，卷發(fā)下的臉色有些沉，剛才面對韓亦澤時那點刻意的溫順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冒犯領(lǐng)地后的陰郁和不甘。她盯著韓亦安，眼神銳利：“他知道了什么？”

韓亦安睜開眼，對上**邢于笙**的視線，下意識地?fù)u頭：“沒有…他只是…一直不太放心?！彼幌朐谶@個問題上糾纏，尤其不想提起韓亦澤那洞悉一切般的目光和那抹顏料帶來的尷尬聯(lián)想。她走到茶幾旁，端起**邢于笙**給她煮的那杯咖啡，溫度正好。濃郁的香氣讓她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了一些。

**邢于笙**的目光追隨著她，看著她小口啜飲咖啡時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眼底那抹揮之不去的憂慮。韓亦澤那毫不掩飾的排斥和警告，像一根刺，扎在**邢于笙**心上，也扎在韓亦安的軟肋上。**邢于笙**煩躁地耙了一下自己濃密的卷發(fā)，眼神變幻，最終沉淀為一種孤注一擲的決斷。她不能坐以待斃。

她一言不發(fā)地轉(zhuǎn)身，大步走進(jìn)了開放式廚房。冰箱門被拉開又關(guān)上。韓亦安捧著咖啡杯，疑惑地看著**邢于笙**的背影，不知道她想做什么。

很快，廚房里傳來食材碰撞的聲響，然后是水龍頭嘩嘩的流水聲。韓亦安放下咖啡杯，好奇地走過去。只見**邢于笙**站在料理臺前，背對著她，深色的針織衫袖子利落地挽到了小臂之上，露出線條流暢的手臂。她正低著頭，極其認(rèn)真地處理著手中的食材——是新鮮的豬肚和幾味溫補的中藥材。

她處理食材的動作帶著一種與平時截然不同的專注，甚至有些笨拙的謹(jǐn)慎。拿起豬肚時，眉頭會因為那特殊的觸感而微微擰起；用鹽和生粉反復(fù)搓洗時，動作帶著一種不熟練的用力；用刀小心地刮掉內(nèi)壁的油脂和雜質(zhì)時，指尖都繃緊了。那專注的側(cè)臉，微微抿緊的唇線，額角沁出的細(xì)密汗珠……都透出一種近乎虔誠的笨拙。這不是那個在酒吧設(shè)局時游刃有余、在公寓門后強吻時霸道強勢的**邢于笙**。這是一個為了某種目的，正在努力挑戰(zhàn)自己不擅長領(lǐng)域的**邢于笙**。

韓亦安靠在廚房的門框上，靜靜地看著。她看到了**邢于笙**指尖被藥材粗糙邊緣刮出的一道細(xì)小紅痕，看到了她因為處理豬肚異味而不自覺地皺起的鼻尖。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和暖流交織著涌上心頭。她知道**邢于笙**在做什么，為了誰。

她默許了。

**邢于笙**似乎沒有察覺她的注視，或者說，她的全副心神都投入到了眼前這場“戰(zhàn)斗”中。她將處理干凈的豬肚仔細(xì)切塊，冷水下鍋，加入姜片、料酒，大火燒開焯水。水霧升騰起來，模糊了她輪廓分明的側(cè)臉。焯水后的豬肚被她撈出，再次用溫水沖洗干凈。砂鍋被放在爐灶上，注入清水，放入處理好的豬肚塊、提前浸泡過的蓮子、芡實，還有幾片溫補的黃芪和紅棗。

她的動作始終帶著一種緊繃的認(rèn)真，仿佛在進(jìn)行一項精密的手術(shù)，而不是煲一鍋湯。蓋上砂鍋蓋，調(diào)成文火慢燉。廚房里漸漸彌漫開一股中藥材特有的清苦氣味，混合著豬肚被燉煮后釋放出的、并不算好聞的原始味道。**邢于笙**站在那里，盯著那砂鍋蓋邊緣裊裊升起的熱氣，卷發(fā)有幾縷垂落在頰邊，側(cè)影在午后斜照進(jìn)來的光線里顯得有些沉默的固執(zhí)。

時間在藥材和食材的緩慢交融中流逝。砂鍋里開始發(fā)出輕微的“咕嘟”聲，水汽氤氳，那股清苦的氣味逐漸被一種溫潤醇厚的香氣所取代，奇異地將豬肚的味道也調(diào)和得不再刺鼻。

**邢于笙**終于動了。她走到水槽邊，仔細(xì)地清洗雙手，擦干。然后，她拿起放在料理臺上的手機，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了幾秒，似乎在醞釀情緒。韓亦安的心也跟著提了起來。

**邢于笙**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她解鎖手機，找到韓亦澤的號碼，撥了出去。電話接通前的等待音在安靜的廚房里格外清晰。

“喂？”韓亦澤那標(biāo)志性的、帶著疏離感的冷調(diào)聲音從聽筒里傳來，背景似乎還有翻閱文件的細(xì)微聲響。

**邢于笙**的臉上瞬間掛起一個無懈可擊的、帶著恭敬和恰到好處關(guān)心的笑容，聲音也調(diào)整得溫和而真誠，完全聽不出絲毫陰郁或攻擊性，仿佛剛才那個在畫室?guī)е致孕詺庀⒑驮陂T口被審視后一臉陰沉的人根本不是她。

“韓先生，是我，**邢于笙**。不好意思打擾您工作。”她語速適中，態(tài)度謙和，“是這樣的，安安剛才跟我聊天，無意中提到您最近似乎應(yīng)酬多，胃口不太好，偶爾會覺得胃部隱隱作痛？正好我今天在家，想起以前學(xué)過的一個溫補養(yǎng)胃的湯方，就試著煲了一點胡椒豬肚湯，安安說味道還不錯，挺暖胃的?！?/p>

她的話語流暢自然，將煲湯的起因完全歸結(jié)于韓亦安的“無意提及”和關(guān)心。韓亦安靠在門邊，聽著**邢于笙**那滴水不漏、飽含“善意”的說辭，指尖無意識地?fù)钢T框的木頭紋理。她知道這是謊言，是**邢于笙**精心編織的糖霜，包裹著她那顆急于尋求認(rèn)可的心。她沉默著，沒有戳穿，甚至微微側(cè)過臉，避開了**邢于笙**在說話間隙投來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和探尋的目光。她默許了這份討好，這份以她之名進(jìn)行的“糖霜陰謀”。為了那一點點被接納的可能。

電話那頭沉默了兩秒。韓亦澤的聲音聽不出情緒：“哦？安安說的？”他似乎在咀嚼這句話的真實性。

“是的?！?*邢于笙**的語氣無比篤定，笑容依舊掛在臉上，“安安一直很擔(dān)心您的身體。這湯剛煲好，火候和味道都還可以，安安也說希望能讓您暖暖胃。您看……方便的話，我讓安安給您送過去？或者您派個人過來取一下？”她將“安安”的名字嵌在每一句話的關(guān)鍵處，像一層堅固的盾牌。

又是一陣短暫的沉默。廚房里只有砂鍋文火慢燉發(fā)出的細(xì)微聲響和湯水翻滾的輕響。韓亦安幾乎能想象到電話那頭，哥哥韓亦澤微微蹙眉、手指敲擊桌面思考的樣子。他肯定在懷疑，在衡量。

“……不用麻煩安安跑了?！表n亦澤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依舊沒什么溫度，但似乎少了幾分之前的銳利，“我讓司機半小時后過去拿?！?/p>

“好的，韓先生。我準(zhǔn)備好?！?*邢于笙**臉上的笑容加深了一些，語氣更加恭敬溫順，“您多注意身體?！?/p>

電話掛斷。**邢于笙**握著手機，長長地、無聲地吁出一口氣，仿佛剛完成一場高強度的談判。她轉(zhuǎn)過頭，看向門邊的韓亦安，眼神里帶著一絲如釋重負(fù)，也帶著詢問和不易察覺的忐忑，像是在等待她的審判。

韓亦安看著她?？粗?*邢于笙**額角未干的汗意，看著她卷發(fā)下那雙卸下偽裝后顯得格外幽深的眼睛，看著她為了煲這鍋湯、打這個電話而微微繃緊的肩線。剛才那在哥哥面前游刃有余、編織謊言的樣子消失了，此刻站在廚房光影里的**邢于笙**，帶著一種笨拙的、獻(xiàn)祭般的真誠，和一絲生怕被她責(zé)備的脆弱。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不輕不重地撞了一下，酸軟得發(fā)疼。那些關(guān)于欺騙、關(guān)于哥哥壓力的憂慮，在這份笨拙又孤注一擲的討好面前，似乎暫時失去了分量。

她走了過去，停在**邢于笙**面前。廚房里溫補的湯香縈繞在兩人之間。她沒有說話，只是伸出手，用指尖，輕輕拂去了**邢于笙**額角那一滴將落未落的汗珠。動作很輕，帶著一種無聲的撫慰和接納。

指尖溫?zé)岬挠|感讓**邢于笙**的身體微微一僵，隨即徹底放松下來。她垂下眼睫，看著韓亦安近在咫尺的臉，看著她墨黑眼眸里倒映的自己。那里面沒有責(zé)備，只有一種復(fù)雜的、讓她心安的柔軟。**邢于笙**伸出手，握住了韓亦安那只拂過她額角的手，手指收緊，將她微涼的手包裹在自己溫?zé)岬恼菩摹Ｈ缓?，她低下頭，將額頭輕輕抵在韓亦安的額頭上。卷發(fā)和墨發(fā)再次親密地交疊在一起。

她們誰都沒有說話。砂鍋里，溫補的湯在文火下持續(xù)地、溫柔地翻滾著，發(fā)出細(xì)微而規(guī)律的“咕嘟”聲。濃郁的、帶著胡椒辛香和藥材清甘的氣息，如同無聲的承諾，絲絲縷縷地彌漫開來，充盈著這小小的空間，也悄然滲透進(jìn)兩顆緊貼著的心房，試圖溫暖那些盤踞的寒冰。窗外的陽光斜斜地投射進(jìn)來，在她們相抵的額間投下一小片溫暖的光暈，仿佛為這“糖霜陰謀”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帶著希望卻又無比脆弱的釉彩。

未來如何？韓亦澤是否會接受這份包裹著謊言的暖意？無人知曉。但此刻，在這氤氳著湯香的廚房里，在她們交纏的發(fā)絲和緊貼的額間，至少擁有了一份短暫的、共同編織的溫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