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宅二樓,韓亦安臥室的門被邢于笙用腳后跟輕輕帶上,隔絕了外面所有的喧囂和窺探。房間很大,布置得溫馨而充滿藝術(shù)氣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雨夜中模糊的山景。此刻,這里卻像一個剛剛經(jīng)歷風(fēng)暴的孤島。
邢于笙小心翼翼地將韓亦安放在柔軟的大床上。她的動作前所未有的輕柔,如同對待一件價值連城卻又瀕臨破碎的瓷器。韓亦安的身體接觸到柔軟的床鋪,緊繃的神經(jīng)似乎終于松懈了一絲,但攥著照片的手依舊沒有松開,指節(jié)依舊泛著駭人的青白。
“安安……”邢于笙單膝跪在床邊,聲音沙啞得厲害,帶著一種近乎卑微的祈求,“照片……給我,好不好?”她伸出手,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試圖去觸碰那張如同夢魘般被韓亦安死死攥住的相紙。
韓亦安卻猛地蜷縮起來,身體像蝦米一樣弓起,將那攥著照片的手緊緊護在胸口,臉深深埋進枕頭里,只發(fā)出壓抑的、如同小獸受傷般的嗚咽。墨黑的長發(fā)鋪散在雪白的枕套上,形成一種驚心動魄的脆弱。
邢于笙的手僵在半空,心如刀割。她不敢再強行去奪,怕刺激到她。她只能無力地收回手,指尖深深掐進自己的掌心,用疼痛來對抗那滅頂?shù)男奶酆蜔o處發(fā)泄的狂暴恨意。她站起身,焦躁地在房間里踱了兩步,卷發(fā)凌亂地垂在眼前。目光掃過床角那個被自己一路提上來的、如同毒瘤般的牛皮紙箱。那里面,還有更多……更多的恥辱和痛苦!
不行!不能再讓這些東西出現(xiàn)在安安面前!一秒都不行!
邢于笙眼中閃過一絲決絕的狠戾。她猛地轉(zhuǎn)身,一把抓起那個沉重的牛皮紙箱,動作粗暴得像對待一袋垃圾。她甚至沒有打開再看一眼的勇氣,抱著箱子,大步?jīng)_向臥室自帶的、寬敞的步入式衣帽間。衣帽間里燈光明亮,巨大的穿衣鏡映出她此刻陰沉扭曲的臉和那個如同詛咒般的盒子。
她將箱子重重地扔在衣帽間中央柔軟的地毯上。然后,如同泄憤般,她抬起穿著高跟鞋的腳,用盡全身力氣,狠狠地、反復(fù)地踹向那個盒子!
沉悶的撞擊聲在衣帽間里回蕩。堅硬的鞋跟撞擊著厚實的紙板,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咚!咚!”聲。紙盒很快被踹得變形、凹陷。邢于笙仿佛不知疲倦,眼神赤紅,帶著一種毀滅一切的瘋狂,每一次落腳都灌注著對那個偷拍者、對那個夜晚所有加害者、甚至是對她自己的滔天恨意!汗水混雜著未干的雨水,順著她扭曲的額角滑落,滴在地毯上,暈開深色的痕跡。
直到那個紙盒被徹底踹得稀爛,邊緣破裂,露出里面散亂的照片一角,邢于笙才如同脫力般停了下來,扶著旁邊的衣柜,大口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卷發(fā)黏在汗?jié)竦念~角和頸側(cè),狼狽不堪。她看著地上那個被自己蹂躪得不成樣子的紙箱,如同看著一團被自己踩碎的、骯臟的垃圾。但這還不夠!遠遠不夠!
她蹲下身,帶著一種近乎自虐的決絕,伸手從那破口處,將里面的照片粗暴地往外掏!一張,兩張,三張……全是!全是那個雨夜!不同角度,不同距離!有韓亦安蜷縮在門外的,有她痛苦地捂住胸口咳嗆的,甚至有一張清晰地捕捉到了她暈倒前,眼角滑落的那滴混著雨水和血絲的眼淚!
每一張照片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邢于笙的心上!她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如同困獸般的低吼,手指因為極致的憤怒和痛楚而痙攣!她抓起那些照片,看也不看,用盡全身力氣將它們狠狠揉皺!撕碎!雪白的相紙在她手中發(fā)出刺耳的“嗤啦”聲,被撕裂成無法辨認的碎片!她瘋狂地撕扯著,將那些凝固的痛苦和不堪狠狠撕碎!揉爛!仿佛這樣就能抹去那個夜晚,就能抹去自己帶給她的傷害!
碎片如同骯臟的雪片,紛紛揚揚地落在昂貴的地毯上。邢于笙跪坐在一片狼藉之中,看著滿地的碎片,胸口劇烈起伏,眼神空洞而絕望。她能撕碎這些照片,她能毀掉這個盒子,可她撕不碎那個夜晚!撕不碎安安記憶里的痛苦!更撕不碎自己身上的罪孽!
衣帽間外,臥室里傳來韓亦安壓抑不住的、低低的啜泣聲,像一把生銹的鈍刀,一下下凌遲著邢于笙的神經(jī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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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下客廳,巨大的水晶吊燈散發(fā)著冰冷而昂貴的光芒,將每一個角落都照得纖毫畢現(xiàn),卻驅(qū)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如同實質(zhì)般的低氣壓。
韓亦澤如同一座瀕臨爆發(fā)的活火山,背對著樓梯的方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的暴雨依舊猛烈,雨點瘋狂地抽打著玻璃,發(fā)出密集而狂躁的聲響,映襯著他內(nèi)心翻騰的驚濤駭浪。他的背影繃得筆直,寬闊的肩膀因為壓抑的怒火而微微起伏。剛才在門口,邢于笙那充滿占有欲的懷抱和妹妹崩潰的慘狀,如同兩根燒紅的鐵釬,反復(fù)刺穿著他的理智。
管家張伯垂手站在一旁,大氣不敢出。他已經(jīng)將畫展結(jié)束后,一個陌生年輕人送來那個“韓先生舊物”牛皮紙箱的經(jīng)過,事無巨細地匯報完畢。包括對方的相貌特征(毫無辨識度)、言語(簡潔而刻意強調(diào)“舊物”和“親自簽收”),以及放下箱子后迅速消失無蹤的情形。
“查?!表n亦澤的聲音冷硬如鐵,沒有回頭,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冰窖里鑿出來的,“動用一切資源,挖地三尺,也要把送箱子的人,還有背后指使的人,給我揪出來!” 他的拳頭猛地砸在冰冷的玻璃窗上,發(fā)出沉悶的一聲巨響!堅硬的鋼化玻璃都似乎震顫了一下。管家張伯的身體幾不可察地抖了抖,連忙躬身:“是,先生!我立刻去辦!” 說完,幾乎是逃也似的退出了這令人窒息的空間。
客廳里只剩下韓亦澤一人。死寂,只有窗外狂暴的雨聲和他自己沉重如擂鼓般的心跳。妹妹那張慘白失魂的臉,邢于笙那充滿保護欲的、挑釁的姿態(tài),還有那個神秘的、裝滿“舊物”的箱子……無數(shù)線索碎片在他腦中瘋狂旋轉(zhuǎn)、碰撞,試圖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卻可能更加殘酷的圖景。
那個箱子……那個被邢于笙像保護什么致命病毒一樣搶走、抱上樓的箱子……里面到底是什么“舊物”?為什么會讓安安瞬間崩潰?為什么邢于笙的反應(yīng)如此激烈?甚至不惜當眾與他這個哥哥對峙?!
一個極其不祥的預(yù)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纏上了韓亦澤的心臟,越收越緊。他猛地轉(zhuǎn)過身,鷹隼般銳利的目光投向通往二樓的樓梯。不能再等!他必須知道真相!必須知道他捧在手心長大的妹妹,到底被什么傷成了這樣!
他邁開長腿,步伐沉重而急促,帶著一股席卷一切的冷冽風(fēng)暴,踏上了鋪著厚實地毯的樓梯臺階。每一步,都仿佛踩在即將爆發(fā)的熔巖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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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樓走廊光線柔和,鋪著吸音的厚地毯。韓亦澤目標明確,徑直走向韓亦安的臥室。他抬手,準備敲門,指尖卻在觸碰到冰涼門板的瞬間頓住了。
門沒有關(guān)嚴,留著一道狹窄的縫隙。
一絲極其壓抑的、如同小獸受傷般的嗚咽聲,混合著另一個女人低啞得幾乎聽不清的安撫話語,從門縫里斷斷續(xù)續(xù)地飄了出來。
“……別怕……安安……都過去了……我在……”
“撕了……都撕了……沒有了……那些……都碎了……”
“看著我……安安……看著我……”
韓亦澤的眉頭狠狠擰緊!邢于笙!又是邢于笙!她還在里面!她憑什么?!一股難以言喻的邪火猛地竄上頭頂!他不再猶豫,猛地一把推開了房門!
“砰!”
沉重的房門撞在門吸上,發(fā)出不大不小的聲響。
臥室內(nèi)的景象瞬間撞入韓亦澤的眼簾——
韓亦安蜷縮在寬大的床上,墨黑的長發(fā)散亂地鋪滿枕頭,身體依舊在微微顫抖。而邢于笙,那個該死的女人,正單膝跪在床邊!她的姿勢是那樣近,幾乎是伏在床沿,一只手緊緊握著韓亦安那只沒有攥東西的手(另一只手依舊死死護在胸口),另一只手則輕柔地、一遍遍地撫摸著韓亦安汗?jié)竦念~角和散亂的長發(fā)。她的聲音低啞而破碎,帶著一種近乎絕望的溫柔和安撫,卷發(fā)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張臉,只露出一個緊繃的下頜線條。
這充滿保護欲和占有欲的、親昵到刺眼的姿態(tài),像一桶滾燙的油,徹底澆在了韓亦澤本就熊熊燃燒的怒火之上!他所有的擔憂、所有的焦慮,在這一刻都被這極具沖擊力的畫面引爆,轉(zhuǎn)化為一股毀滅性的暴怒!
“滾開!”韓亦澤的怒吼如同驚雷,在臥室內(nèi)炸響!他幾步?jīng)_到床邊,帶著一股凜冽的寒風(fēng),粗暴地一把抓住邢于笙的肩膀,用盡全力將她從韓亦安身邊狠狠扯開!
邢于笙猝不及防,被這巨大的力量扯得一個趔趄,直接跌坐在地毯上!肩膀傳來一陣劇痛,但她根本無暇顧及,猛地抬起頭,卷發(fā)甩開,露出那雙瞬間燃起暴怒火焰的眼睛,死死瞪向韓亦澤:“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韓亦澤的聲音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fā)顫,他高大的身軀如同一座爆發(fā)的火山,將韓亦安牢牢擋在自己身后,隔絕了邢于笙的視線。他指著地上的邢于笙,指尖因為憤怒而劇烈顫抖,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凌,狠狠砸向邢于笙:“這句話該我問你!邢于笙!你到底對我妹妹做了什么?!那個箱子里是什么?!她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他的吼聲驚醒了床上痛苦蜷縮的韓亦安。她身體猛地一顫,護在胸口的手下意識地松開了一些。那張被揉捏得不成樣子、卻依舊頑強地記錄著恥辱的照片,從她指間滑落,輕飄飄地掉落在深色的絲絨被面上。
照片的畫面,正好朝上。
蜷縮在冰冷雨夜公寓門外的、月光銀發(fā)凌亂的、絕望到崩潰的少女身影,如同最殘酷的審判,瞬間撞進了韓亦澤那雙燃燒著怒火的眼眸!
時間,在這一刻徹底靜止了。
韓亦澤所有的咆哮、所有的質(zhì)問、所有的動作,都如同被按下了暫停鍵。他高大的身體猛地僵住,如同被一道無形的、來自地獄的閃電狠狠劈中!血液在瞬間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jié)成冰!他臉上的暴怒如同潮水般急速褪去,只剩下一種無法置信的、如同目睹世界末日般的巨大驚駭和……滅頂?shù)男耐矗?/p>
他的目光,死死地、死死地釘在那張照片上!釘在那個蜷縮成小小一團、如同被世界遺棄的垃圾般的、月光銀發(fā)的少女身上!那是他的安安!是他從小捧在手心里、連大聲說話都怕驚著的寶貝妹妹!是他記憶中永遠帶著明媚笑容、如同春日暖陽般的安安!
怎么會……怎么會變成這樣?!這樣絕望!這樣破碎!這樣……毫無尊嚴?!
巨大的視覺沖擊和情感沖擊,如同萬噸巨輪狠狠撞上冰山!韓亦澤的呼吸驟然停止!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巨手狠狠攥住、捏爆!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頭!他眼前陣陣發(fā)黑,身體晃了一下,下意識地伸手扶住了旁邊的床柱,才勉強穩(wěn)住身形。
“這……這是……”韓亦澤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破碎的胸腔里艱難地擠出來。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顫抖得如同風(fēng)中落葉的手指,伸向那張掉落在被子上的照片。指尖在距離照片幾厘米的地方劇烈地抖動著,仿佛那是什么滾燙的烙鐵,帶著致命的詛咒。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那凝固的絕望時,一個身影如同炮彈般猛地撲了過來!
“別碰它!”邢于笙從地上彈起,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守護欲,不顧一切地撲向那張照片!她不能!不能讓韓亦澤親手碰觸安安最不堪的傷口!那比殺了她還難受!
“滾開!”韓亦澤的暴怒瞬間被再次點燃!夾雜著難以言喻的心痛和一種被侵犯領(lǐng)地的狂怒!他猛地揮手,用盡全身力氣狠狠一搡!
“呃!”邢于笙被他這含怒一擊直接推得向后踉蹌數(shù)步,后背重重撞在堅硬的梳妝臺上!臺面上精致的香水瓶、首飾盒嘩啦啦倒了一片!她悶哼一聲,眼前金星亂冒,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卷發(fā)徹底散亂,狼狽不堪。但她根本顧不上疼痛,赤紅的眼睛依舊死死盯著那張照片。
韓亦澤不再看她,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張照片攫取。他終于用顫抖的手指,捏住了那張薄薄的、卻重逾千斤的相紙邊緣。他直起身,將照片舉到眼前,湊得極近,仿佛要穿透那泛黃的紙面,看清每一個細節(jié),看清那個夜晚加諸在他妹妹身上的每一分痛苦!
冰冷的雨水浸透的白裙……黏在蒼白臉頰上的、失去光澤的月光銀發(fā)……劇烈聳動的、承載著巨大悲傷的肩膀……蜷縮的、如同被遺棄幼獸的姿態(tài)……還有那緊閉的、冰冷無情的雕花公寓門……
每一個細節(jié),都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狠狠捅進韓亦澤的心臟!反復(fù)攪動!痛得他幾乎無法呼吸!他捧著照片的手抖得越來越厲害,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結(jié)的樹根。一股毀天滅地的暴怒和心痛,如同失控的巖漿,在他體內(nèi)瘋狂地奔涌、咆哮!幾乎要沖破他的天靈蓋!
他的目光猛地抬起,不再看照片,而是如同淬了劇毒的利箭,狠狠射向剛剛扶著梳妝臺站直身體、臉色同樣慘白的邢于笙!那眼神里燃燒的,是滔天的怒火!是刻骨的仇恨!是恨不得將其碎尸萬段的瘋狂殺意!
“邢于笙!”韓亦澤的咆哮聲震得整個房間都在嗡嗡作響,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痛楚和毀天滅地的狂暴,“原來是你!你就是巴黎那個害得她吐血暈倒、差點死在雨夜里的畜生!人渣!” 他猛地揚起手中那張如同罪證般的照片,因為極致的憤怒,手臂都在劇烈顫抖,直直地指向邢于笙煞白的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里帶著血肉迸濺出來:
“照片里這扇該死的門!關(guān)在里面的那個畜生——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