悶雷低沉，夏至的天空像是被揉皺的灰綢，永州城垣籠罩在一片壓抑的氣息中。濟世堂前，避疫藥棚飄出的甜膩氣味混雜著潮濕悶熱的空氣，令人作嘔。三百只藥碗在孩子們手中輪轉(zhuǎn)，指尖觸碰碗沿發(fā)出的輕微碰撞聲此起彼伏。“咕?！币宦暪猪懘蚱屏诉@詭異的寧靜，第七個孩子的喉嚨猛地鼓脹，皮膚下青筋暴起如蟲蠕動?！班邸彼闹缚p間噴濺出腥臭的液體，“啪嗒”落地便凝成一簇冰晶。

“藥里有毒！”老藥工話音未落，整個人撲通栽進了藥爐。瞬間，他干瘦的手臂上浮現(xiàn)出細密如蛛網(wǎng)的青紋，“咔嚓咔嚓”，裂痕在他皮膚表面蔓延，仿佛瓷器燒壞時崩開的釉面。林蟬手中的銀簪刮過銅釜內(nèi)壁，綠油油的銅銹碎屑飛落燭火，“嗤啦”一聲竄起藍煙，嗆得她眉頭緊蹙：“寒水石混雷火砂……遇血即化成冰毒！”她聲音急促但清晰，語氣卻不帶半分驚懼。

蟬骨堂后院的空氣中彌散著濃烈的三七苦澀味。阿蠻跛著腳趕進來，將晾藥匾踩得粉碎，木板斷裂的“噼啪”聲刺耳。匾底粘著的半片蛇蛻掉落在地，燈光下隱約可見其表面的螭紋幽光閃爍。“二皇子府送來的三七摻了寒毒！”阿蠻咬牙切齒，踢翻藥匾的動作愈發(fā)用力，“用蛇血送藥毒性發(fā)作更快！”

蕓娘的六根手指靈活地捻起一塊冰晶尸塊，狠狠往醋壇里一丟，“砰”地一聲脆響，金燦燦的粉末從尸體碎屑中浮現(xiàn)出來?！澳睦锸墙穑糠置魇菤J天監(jiān)煉丹剩下的云母粉！”她冷笑一聲，舉起銅缽狠狠砸向青磚。磚縫間爬出一條赤紅的死蜈蚣，尾鉤正緊緊鉗住半顆螭符殘粒，隨著磚塊破裂的“咔嚓”聲，那蜈蚣宛若剛從地獄掙脫，扭曲盤繞。

暴雨傾瀉，城隍廟的旗桿被劈裂，發(fā)出撕裂般的“咔噠”聲。掛在旗桿上的“廣施仁藥”錦旗裹挾著衙役的尸體重重摔在地上?！斑遣?！”尸體腹腔炸開，尖銳的雷火石晶體戳穿皮肉直立而出?？拷豢?，每一枚晶體中心都嵌著半丸蟬蛻，殼上刀刻的“蟬骨堂”徽記清晰可辨。

護城河的浮冰撞擊閘門，轟鳴聲震耳欲聾。蕓娘垂下一根浸泡尸毒的麻繩，“嗖”的一聲，麻繩突然繃緊，仿佛釣到了什么龐然大物。“嘎吱——”鐵鉤猛地拽起一塊巨大的冰坨，里面凍著一具發(fā)紫的童尸。尸體胸腔異常鼓脹，林蟬試探性地拿起銀針，剛刺下去，“嘭！”一陣毒蠅群爆散而出，翅上灑落的金粉在空中拼湊成四個大字——“東南米鋪”。

“米鋪藏了個冰窖！”謝凜拔刀，鋒利的刃光劃破店招，“哐當”聲里霉米四濺。背后的青磚墻透著白茫茫的寒氣，磚面上的螭紋宛如活物般游走。林蟬提起醋壺，“嘩啦啦”潑向磚縫，青煙騰起時，磚塊“咔吧咔吧”裂開如蛛網(wǎng)。墻洞里盤坐著三百具童尸，每具喉間插著一支凍僵的銀匙，柄上雕刻的“濟世堂”款字跡冰冷刺目。

子時更鼓靜止在冰棱中。二皇子府送藥的馬車墜入冰窟，車壁上的暗格被摔開，露出一箱帶血的銀匙。阿蠻捏起一小撮寒毒摻入艾絨，點燃后青煙裊裊升起，像毒蛇一樣游竄進城隍廟的柱礎?！斑遣?！”礎石爆開，冰刺肆意生長，梁上墜落的賬簿頁紙翻飛。一行字跡映入眼簾：

癸亥年臘月廿三 購寒水石千斤 經(jīng)手人欽天監(jiān)副

林蟬舉起火把，火光照亮了一條通往府衙的冰徑。路旁凍斃的野狗腹腔分裂，“嘩啦啦”流出穢物，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結(jié)成冰花?；ò曛醒刖蛊闯隽藘蓚€字：稅吏。

府衙卷宗閣早已淪為寒冰的領地。稅吏劉三的尸體端坐案前，雙手銬著鐵制枷鎖，鎖住一疊賑災賬冊。他的眼耳口鼻冒出猙獰的冰晶，形狀如同寒冬綻放的白梅。謝凜一刀劈開尸體腹部，凍硬的內(nèi)臟包裹著一顆藥蠟丸，剝開后血紅色的字跡赫然顯現(xiàn)：

云母粉換冬稅糧 寒毒弒童補龍脈

賑災粥棚的毒霧漸漸消散時，城隍廟的石獅轟然坍塌?！斑?！”腹部滾落三百顆螭符冰珠，陽光照射下，珠內(nèi)的火螟幼蟲瞬時爆燃，熾熱的火浪席卷而來。謝凜用玄甲護著林蟬沖出火海，背后皮肉焦卷處的藍色脈絡若隱若現(xiàn)，那紋路竟與童尸腹腔里的雷火石晶體如出一轍。

蟬骨堂僅存的殘壁旁，阿蠻揮錘砸碎最后一個藥罐，“哐當”聲中，罐底沉積的黑血與云母粉逐漸結(jié)晶，竟凝結(jié)成前朝玉璽的模樣。璽鈕斷口滴落的一滴毒血融入藥渣，悄然將“永州疫劫”四個字染成了幽深的靛藍。

雨云裂開一道縫隙，陽光斜射在二皇子妃的翡翠藥杵上。藥杵因破裂而顯露的銘文閃閃發(fā)光，上面刻著半行小字：

以千童髓為引 可鎮(zhèn)反噬龍氣

那由青金石打磨而成的藥杵尖端，正滴答滴落著與謝凜傷口同色的毒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