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場的青石地還留著練劍的余溫,幾道私語便順著風纏了上來。
“大師兄這氣度,真是……”女弟子雙手按在胸口,指尖幾乎要嵌進衣襟,眼尾亮得像落了星子,聲音里藏不住的雀躍。
“可方才看大師兄處理得也利落,怎么都說三師兄更會管事兒?”新來的弟子撓著后腦勺,眉頭擰成個疙瘩,語氣里滿是茫然。
“你這新來的,不懂這里的門道?!?/p>
旁側的老弟子指尖在新弟子肩頭輕叩兩下,眼尾掃過四周,才往前湊了湊,聲音壓得極低,“大師兄那是面上好看,事兒卻沒真正摁下去?!?/p>
“可不是?!绷硪粋€弟子立刻接話,指尖點了點地面,一臉篤定,“今兒壓下去了,明兒保準再冒頭。三師兄出手才叫徹底,管保半個月內沒人敢作亂?!?/p>
新弟子恍然大悟的當口,人群中央的兩人還維持著原先的姿態(tài)。
慕燭閣的掌心輕覆在牧乘風發(fā)頂,笑意溫得像春日里的陽光,唯有不遠處的蕭云瓊,下頜線繃得死緊,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劍柄,目光沉沉落在那道白衣背影上。
“慕燭閣,來主殿一趟。”
聲音從殿宇方向飄來,慕燭閣應聲抬手,衣襟掃過膝頭時帶起微不可察的風,恭敬拱手:“弟子遵令?!?/p>
直到那道挺拔的白衣身影隱去,衣角掃過墻根的翠竹,牧乘風垂著的指尖才猛地蜷起。
他猛地轉頭,目光像淬了點寒星,在人群里掃過一圈,雙手往身后一背,刻意把腰桿挺得筆直,下巴微微揚起——分明是想擺出幾分上位者的威嚴。
“看什么看?都回去練功!”
他刻意壓低了嗓音,試圖讓語氣沉下來,可那張十四歲的娃娃臉還帶著稚氣,眉頭皺得再緊,反倒像在賭氣,惹得周圍弟子都抿著嘴,肩膀悄悄發(fā)顫。
“撲哧——”
笑聲脆生生地炸開來,像顆小石子砸進凝住的春水。
新來的弟子笑得直不起腰,雙手捂著肚子蹲在地上,眼淚都溢了出來,壓根沒瞧見牧乘風驟然沉下去的臉色。
沒等旁人遞眼色提醒,牧乘風指尖已在腰間乾坤袋上一捻。
黃符從袖中滑出,他腕間輕抖,符紙便“啪”地貼在那弟子臉上,脆響在庭院里蕩開。
被擊中的弟子身子猛地一僵,喉結滾了滾,眼神從笑謔凝成一片茫然。
下一秒,他像是被人攥住了話頭,含糊著開口:“前兒個摸黑起夜,被自己的鞋絆得摔在門檻上,額頭腫了個包還不敢說……”
他慌忙抬手捂嘴,指縫里卻仍有話語漏出來,帶著哭腔:“還有上次練劍偷懶,躲在假山后睡覺,被師父抓了現(xiàn)行,罰抄十遍心法,抄得手腕都抬不起來……”
圍觀的弟子先是愣了愣,隨即哄笑出聲。
有人笑著擺手:“沒事沒事,誰沒犯過傻呢!”
那弟子哭得更兇,“噗通”一聲跪下去,膝蓋砸在青石板上,悶響驚得窗臺上的麻雀撲棱棱飛遠。
他抱住牧乘風的腿,淚鼻涕糊了一臉:“三師兄我錯了!前天晚上是我把五師兄的蠟燭吹滅的……”
話沒說完,后頸的布襟就被揪住,整個人被拎得離地半尺。
牧乘風挑眉看向一旁的蘇魚魚,后者原本還想勸兩句,此刻眼睛瞪得溜圓,腮幫子鼓得像含了顆荔枝,袖子“刺啦”擼到胳膊肘,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
“好啊,原來是你這小兔崽子!”蘇魚魚一腳踹在武器架上,震得架上短劍嗡嗡顫,“我大半夜摸黑找火折子,摔得滾了兩圈,鼻尖腫得像顆櫻桃,你倒好!”
“嗤?!蹦脸孙L打了個響指,貼在那弟子臉上的黃符化作點點金光消散。
他往旁邊的石椅上一坐,二郎腿翹起來,指節(jié)在扶手上敲得“咚咚”響,“聽見沒?這叫現(xiàn)世報。下次再亂笑,就把你捆去后山老槐樹上當燈籠?!?/p>
哎~三師兄,這就放人家走啦~上次兇我們的時候,可沒對人家這么溫柔呢~”
“三師兄~你怎么能這樣區(qū)別對待呀~”弟子們趁機起哄,聲音拖得長長的。
“都給我把舌頭捋直了說話!”
哄笑聲瞬間掀翻了庭院,老弟子笑得直拍大腿,新弟子也跟著傻樂。
唯有蕭云瓊還站在人群邊緣,眉峰擰得死緊,目光落在白衣隱去之處,周身的寒氣與滿院熱鬧格格不入。
方才練劍留下的肅然早散了個干凈,只剩滿院的笑鬧聲,在青磚黛瓦間掃去了陰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