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砸在“壁壘”的防彈玻璃上,碎裂成猙獰的水痕。安全屋內(nèi)卻彌漫著一種近乎凝固的緊張。安希昱坐在臨時搭建的簡易工作臺前,幾塊高分辨率屏幕的光映亮她過分專注的側(cè)臉,眼底是熬紅的血絲,卻燃燒著冰冷的火焰。林夢蜷在旁邊的沙發(fā)上,身上裹著安希昱那件帶著冷冽香氣的風衣,指尖無意識地摳著風衣邊緣殘留的、已經(jīng)干涸成褐色的血點——那是昨夜天臺搏殺時,蘇晚手腕被安希昱折斷噴濺上的污血。
那場天臺死斗后,蘇晚被灰狐小隊塞進特制押運車帶走審訊,而她們則帶著阮氏香留下的、幾乎用命換來的文件袋回到了這里。文件袋里的器官捐獻書,如同一塊沉重的墓碑,壓在林夢心頭。阮氏香用自己身體的碎片,賭一個渺茫的、拯救兒子的機會。
安希昱的指尖在鍵盤上敲出急促的節(jié)奏,屏幕上瀑布般滾過復雜的代碼流。她正全力破解周小凡冒死塞進兔子玩偶左眼的那枚微型芯片。那個被方文慧搶走的存儲卡,只是個煙霧彈。
“壁壘”的中央空調(diào)無聲運轉(zhuǎn),維持著恒溫,卻驅(qū)不散林夢骨髓里滲出的寒意。她看著安希昱的背影,那挺直的脊梁像一把出鞘的利劍,隨時準備斬斷纏繞在她們命運上的毒藤。昨夜天臺,安希昱那失控的嘶吼——“愛是原罪”——仿佛還回蕩在耳邊,混雜著雨水和血腥氣,帶著毀滅般的絕望和孤注一擲的占有欲。那個烙印般的吻,粗暴、疼痛,卻又帶著滾燙的靈魂重量,將她從瀕臨崩潰的恐懼邊緣狠狠拽了回來。
林夢的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安希昱放在桌邊的左手腕上。衣袖滑落了一小截,露出了那道淡粉色、卻依舊刺眼的疤痕——前世割腕的印記。就是這道疤,無聲地訴說著安希昱曾為她的死亡付出了怎樣慘烈的代價。一種混雜著心疼、愧疚和某種近乎暴烈歸屬感的情愫在林夢胸腔里翻涌。她站起身,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走到安希昱身后,將一杯剛熱好的牛奶輕輕放在她手邊。
安希昱敲擊鍵盤的動作一頓,沒有回頭,只是極其自然地抬手覆上林夢搭在她肩上的手,用力握緊。那冰冷的指尖傳遞著一種無需言明的力量。
“快了?!卑蚕j诺穆曇粲行┥硢?,帶著熬夜的疲憊,卻異常清晰,“方文慧自以為刪得干凈,但她忘了,只要存在過,就有痕跡。周小凡那孩子…很聰明,他用了多層加密和物理隔絕。” 屏幕上,一個進度條正緩慢而堅定地爬向終點。
就在這時,林夢放在沙發(fā)上的手機尖銳地震動起來,打破了室內(nèi)的凝重。屏幕上跳動著“蘇明遠”的名字。林夢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通了。
“林夕!你在哪?”蘇明遠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鎮(zhèn)定,透著一種壓抑不住的焦灼和恐慌,“出事了!警方,還有…還有沈家的人,剛剛沖進工作室了!他們在找你!翻你的工位!氣勢洶洶的!趙剛警官…就是之前傳喚過你的那個…他說…說懷疑你和什么命案有關(guān)…好像提到了蘇晚?還有那個越南保姆的名字…阮什么?你…”
林夢的心猛地一沉,握著手機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瞬間泛白。方文慧和沈國棟的反撲來得比預想的更快、更狠!他們顯然已經(jīng)得知蘇晚被捕,甚至可能已經(jīng)知道阮氏香的尸檢報告指向了他們!這是在施壓,在制造混亂,想打草驚蛇,或者…直接把她拖下水!
安希昱猛地轉(zhuǎn)過頭,眼神銳利如刀,瞬間捕捉到了林夢臉上的驚變。她一把抓過林夢的手機,聲音冷得能凍結(jié)空氣:“蘇總監(jiān),我是林夕的代理律師,安希昱。請你立刻離開工作室,保證自身安全。警方有任何問題,讓他們直接聯(lián)系我的辦公室。記住,從現(xiàn)在起,不要對任何人提及林夕的行蹤,包括警方。保護好你自己?!?/p>
電話那頭傳來蘇明遠倒吸冷氣的聲音,顯然被安希昱突然的介入和話語里的強勢震懾住了,語無倫次地應了幾聲“好…好的…”,便匆匆掛斷了。
“他們動手了。”林夢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憤怒。前世的圍剿,今生的步步緊逼,那些陰影從未真正散去?!跋胗镁靵矶挛??”
安希昱將手機塞回林夢手中,眼神沒有絲毫動搖,反而燃起更熾烈的斗志?!肮芳碧鴫αT了。他們越急,露出的破綻就越多?!彼匦驴聪蚱聊唬旖枪雌鹨唤z冰冷的弧度,“正好,給他們送份大禮?!?/p>
話音未落,屏幕上的進度條終于抵達了100%。一個提示框彈出:【核心加密已解除,文件提取成功】。
安希昱深吸一口氣,點開了那個被層層包裹的文件夾。里面沒有文字報告,只有一個孤零零的視頻文件,文件名是一串毫無意義的亂碼。她毫不猶豫地雙擊播放。
視頻畫面晃動、模糊,角度隱蔽,像是在某個監(jiān)控盲區(qū)用微型設備偷拍的。地點赫然是沈家別墅那間奢華的書房!時間戳顯示是三個月前——正是林夢前世被毒殺前幾周!
畫面中,方文慧背對著鏡頭,穿著一身高定套裝,背影卻因壓抑的激動而微微發(fā)抖。她站在巨大的紅木書桌前,桌上攤開的正是林夢前世那本染血的日記本!方文慧的手指帶著一種神經(jīng)質(zhì)的顫抖,小心翼翼地翻動著日記本,最終停在某一頁。她拿起一支和林夢記憶中蘇晚給她注射的“美容針”一模一樣的注射器,針管里是半透明的可疑液體。
接著,她做了一件讓林夢渾身血液幾乎凍結(jié)的事——方文慧用鑷子,從一個密封的、印著模糊鵝膏菌圖案的小型冷藏盒里,夾出幾粒微小的白色晶體!她極其熟練地將晶體溶解在注射器內(nèi)原有的液體中,輕輕搖晃混合。整個過程,她的動作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病態(tài)專注,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處燃燒著扭曲的狂熱和嫉恨。
視頻的鏡頭猛地拉近,給了那支被偷換內(nèi)容的毒針一個特寫。針管上貼著一個小小的標簽,上面赫然是林夢的名字拼音縮寫!
“是她…”林夢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帶著難以置信的寒意,“她親自換的毒藥!不是蘇晚…是她!”
安希昱的拳頭捏得死緊,骨節(jié)發(fā)出輕微的爆響。視頻還在繼續(xù)。方文慧處理完毒針,將它放回一個仿制得極其逼真的診所專用包裝盒里,然后撥通了一個電話。雖然偷拍設備收不到清晰的聲音,但從方文慧的唇形,安希昱和林夢都能清晰地辨認出那個名字:“蘇晚…東西放老地方…確保她…按時‘保養(yǎng)’?!?/p>
視頻結(jié)束。書房里死一般的寂靜,只有窗外暴雨的轟鳴和兩人粗重的呼吸聲。這短短幾分鐘的視頻,如同最鋒利的解剖刀,將方文慧精心偽裝的皮囊徹底剝開,露出底下最惡毒、最扭曲的內(nèi)核。她不僅是幕后主使,更是親手調(diào)配死亡毒藥的執(zhí)行者!
“原來…毒針的源頭在這里?!卑蚕j诺穆曇舻统恋每膳?,每一個字都淬著冰,“蘇晚只是個遞刀的工具。方文慧…她恨你,恨到要親手調(diào)制毒藥,確保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消失?!彼偷剞D(zhuǎn)向林夢,眼中是翻涌的痛楚和暴怒,“日記本…她一直在翻看你的日記!那本‘她像媽媽’的日記!她把自己代入了那個被你母親‘取代’的角色?還是…她根本就在嫉妒你?或者…兩者都是?一種扭曲到極點的投射和占有欲!”
林夢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胃里翻江倒海。被方文慧那雙充滿嫉恨的手撫摸翻動自己最私密的日記,這種感覺比死亡本身更讓她惡心、戰(zhàn)栗。前世死亡的真相,以一種如此赤裸、如此卑劣的方式呈現(xiàn)在眼前。
“還沒完?!卑蚕j艔娖茸约豪潇o下來,手指在鍵盤上飛速操作,調(diào)出另一個界面,“芯片里還有東西?!彼c開一個加密的日志文件。
屏幕上是經(jīng)過處理的監(jiān)控錄像截圖和交易記錄。時間在方文慧偷換毒針的前幾天。截圖來自一個偏僻、監(jiān)控模糊的地下停車場。畫面中,一個戴著兜帽、身形刻意佝僂的女人(但步態(tài)和身形輪廓與蘇晚高度吻合)正與一個面目不清、穿著廉價工裝的男人進行交易。女人遞出一個厚厚的信封,男人則遞給她一個用黑色塑料袋包裹的、方方正正的東西。交易記錄顯示,這筆錢來自一個與蘇晚有隱秘關(guān)聯(lián)的海外賬戶,而收款賬戶則指向一個臭名昭著的暗網(wǎng)違禁藥物供應商。
安希昱點開下一張圖,是經(jīng)過技術(shù)增強后的特寫——那個黑色塑料袋被打開了一角,露出里面冷藏盒的一角,上面印著一個清晰的、扭曲的鵝膏菌圖案!和方文慧使用的冷藏盒圖案一模一樣!
“蘇晚負責購買毒源——劇毒的鵝膏菌毒素結(jié)晶。方文慧負責親自調(diào)配,將毒藥混入美容針劑?!卑蚕j诺穆曇舯涞仃愂鲋@個完美的謀殺鏈條,“再由蘇晚利用診所閨蜜李婷的關(guān)系,以‘美容保養(yǎng)’的名義,將這支特制的毒針,注射進你的身體。慢性中毒,指向性明確,隱蔽性極高。完美的閉環(huán)?!?/p>
證據(jù)鏈在這一刻,徹底閉合!從毒藥來源(蘇晚購買鵝膏菌毒素),到毒藥調(diào)配(方文慧親自換針),再到毒藥注入(蘇晚利用李婷實施注射),最后到受害者(林夢)。每一個環(huán)節(jié)都清晰無比,指向這兩個女人精心編織的死亡之網(wǎng)!
“還有這個。”安希昱調(diào)出最后一份文件,是灰狐通過特殊渠道同步發(fā)來的、阮氏香的完整尸檢報告電子版。她直接點開關(guān)鍵結(jié)論頁,放大:
> **直接死因**:重度顱腦損傷(符合硬物反復擊打造成)。
> **重要發(fā)現(xiàn)**:
> 1. **體內(nèi)檢出高濃度α-鵝膏肽毒素**:毒素濃度遠超致死劑量。中毒時間推定在死亡前24-48小時內(nèi)(早于綁架事件)。
> 2. **頸部陳舊性勒痕**:皮下組織存在大面積出血及肌肉纖維斷裂,符合生前遭受強大外力扼壓所致,形成時間約在死亡前一周左右。勒痕位置、形態(tài)…與林夢女士(化名林夕)提供的其自身舊傷照片高度吻合。
> 3. **右手緊握物**:死者右手緊握一枚鉑金鑲鉆男士袖扣(已提?。=?jīng)材質(zhì)比對及殘留皮屑DNA初步分析,與沈國棟先生慣用袖扣品牌及本人DNA高度匹配。
“雙重謀殺。”林夢看著屏幕上冰冷的文字,聲音異常平靜,那平靜之下是滔天的怒火和徹骨的悲涼,“先是毒,再是滅口。勒痕…一周前,那就是她在棚戶區(qū)向我求救之前!沈國棟…他親自下的手?或者至少,是命令!那枚袖扣…” 她想起阮氏香最后那聲凄厲的“他們要殺我”,想起她脖頸上那道深紫色的致命勒痕。原來那時,死亡的陰影早已籠罩了她。
安希昱將尸檢報告、玩偶芯片中的偷拍視頻、蘇晚購買毒菌的監(jiān)控記錄,以及灰狐調(diào)查整理的詳細資金流向、通訊記錄等所有電子證據(jù),飛速打包、加密,生成一個唯一的訪問密鑰。
“是時候結(jié)束這場噩夢了?!卑蚕j叛壑袥]有任何猶豫,只有終結(jié)一切的決然。她拿起加密衛(wèi)星電話,撥通了一個標記為“Z”的號碼。電話幾乎瞬間被接通。
“Z,證據(jù)鏈完整,目標鎖定:方文慧、沈國棟、蘇晚。啟動‘清道夫’協(xié)議,最高優(yōu)先級。證據(jù)包密鑰:******。同步傳輸至你、市局王副局長(備注:非趙剛派系)、以及…省紀委實名舉報端口(沈國棟經(jīng)濟問題補充材料已附后)。要求:立刻批捕,切斷所有通訊與外逃可能。我方要求:全程參與收網(wǎng),確保目標人物…尤其是方文慧,必須活著接受審判!”她的指令清晰、冷酷,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沉穩(wěn)簡潔的男聲:“收到。密鑰確認?!宓婪颉瘑?。目標鎖定。預計行動時間:30分鐘內(nèi)。保持通訊?!?/p>
掛斷電話,安希昱看向林夢:“準備好了嗎?獵人要變成獵物了?!?/p>
林夢深吸一口氣,脫掉身上裹著的風衣,露出里面簡單的T恤和長褲。她走到窗邊,看著外面被暴雨沖刷的城市,眼神銳利如新生之刃:“我從來就不是獵物。以前不是,以后更不會是?!彼仡^,目光與安希昱在空中碰撞,交織著復仇的火焰和新生的決意,“走吧,去拿回屬于我們的結(jié)局。還有…阮氏香的兒子,必須找到!”
與此同時,沈家別墅。
厚重的天鵝絨窗簾隔絕了外界的風雨,水晶吊燈散發(fā)著冰冷璀璨的光。方文慧坐在梳妝臺前,鏡子里映出一張妝容依舊精致、卻掩不住眼底瘋狂與焦灼的臉。她手里捏著一支已經(jīng)空了的鎮(zhèn)靜劑針管,指尖微微顫抖。幾個小時前,她得知蘇晚失手被捕的消息,如同一道驚雷劈下。緊接著,那個該死的越南保姆的尸檢報告細節(jié)如同跗骨之蛆般在某些隱秘渠道流傳開來,指向性越來越明確!沈國棟下午接了幾個電話后,臉色陰沉得能滴出水,把自己關(guān)進了書房,再沒出來。
不安像毒蛇一樣啃噬著她的神經(jīng)。她拿起手機,再次撥打那個爛熟于心的號碼——沈國棟書房的加密座機。漫長的忙音。無人接聽。
“廢物!都是廢物!”她猛地將手機砸向梳妝鏡!鏡面應聲碎裂,蛛網(wǎng)般的裂痕瞬間爬滿,將她扭曲的面容分割成無數(shù)猙獰的碎片。蘇晚那個蠢貨被抓了!阮氏香的尸體竟然成了鐵證!還有周小凡…那個小雜種!他給的存儲卡是空的!真的芯片…到底在哪?!安希昱!林夢!那兩個賤人一定知道了什么!恐慌和暴怒如同巖漿在胸腔里噴涌,幾乎要將她焚燒殆盡。
她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沖到酒柜前,抓起一瓶烈酒,粗暴地擰開瓶蓋,對著瓶口猛灌了幾口。辛辣的液體灼燒著喉嚨,卻澆不滅心頭的恐懼。她不能坐以待斃!必須走!立刻!馬上!她沖向衣帽間,胡亂地抓起幾件衣服和首飾塞進一個愛馬仕手提包,又沖到保險柜前,手指哆嗦著輸入密碼。就在她拉開保險柜厚重鋼門,抓住里面幾疊現(xiàn)金和護照的瞬間——
“嗚哇——嗚哇——嗚哇——”
凄厲刺耳的警笛聲,由遠及近,如同死神的號角,毫無預兆地撕裂了別墅區(qū)慣有的死寂!聲音并非來自一個方向,而是四面八方!瞬間將整棟奢華的牢籠徹底包圍!
方文慧的動作瞬間僵住,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她手中的現(xiàn)金和護照“啪嗒”一聲掉在地上。她猛地撲向窗邊,顫抖著手撩開厚重窗簾的一角。
暴雨如注的庭院外,刺目的紅藍警燈瘋狂閃爍,將冰冷的雨幕和昂貴的綠植染上詭異的光暈。數(shù)輛警車如同沉默的鋼鐵巨獸,堵死了別墅的前后門和車道。穿著防彈衣、荷槍實彈的警察已經(jīng)下車,依托車門形成警戒線,擴音喇叭冰冷的聲音穿透雨幕傳來:
“里面的人聽著!我們是警察!方文慧!沈國棟!你們涉嫌多起嚴重刑事犯罪!立刻放下武器,雙手抱頭走出大門!重復!立刻放下武器,雙手抱頭走出大門!”
完了!方文慧的腦子里只剩下這兩個字在瘋狂尖叫。怎么會這么快?!安希昱!一定是那個小賤人!
極致的恐懼瞬間轉(zhuǎn)化為歇斯底里的瘋狂!她不能被抓!她死也不要坐牢!她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那些催命的警燈,發(fā)瘋似的沖向書房!她要找到沈國棟!他是她的丈夫!他必須保護她!他還有權(quán)力!還有關(guān)系!
“砰!”她一腳踹開書房厚重的實木門。
書房內(nèi)光線昏暗,只開著一盞臺燈。沈國棟并沒有像她想象中那樣焦灼踱步或打電話疏通。他背對著門口,靜靜地坐在他那張象征著權(quán)力和地位的巨大紅木書桌后面的大班椅上,面對著落地窗外閃爍的警燈。背影佝僂,透著一股死氣沉沉的暮氣。
“國棟!警察!警察來了!”方文慧尖叫著沖進去,聲音因恐懼而變調(diào),“怎么辦?!你快想辦法??!打電話!給張書記!給李局!快啊!”
沈國棟緩緩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了椅子。
方文慧的尖叫聲戛然而止,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瞳孔因極度的驚駭而放大。
沈國棟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灰敗的死寂。他的嘴角、下巴、甚至昂貴的絲質(zhì)睡衣前襟上,赫然沾染著大片大片已經(jīng)發(fā)黑、粘稠的血跡!他的右手無力地垂在椅子扶手旁,手中緊緊攥著一塊同樣被鮮血浸透的白色手帕。他像是瞬間被抽干了所有精氣神,只剩下一個腐朽的空殼??吹椒轿幕郏菧啙岬难壑闃O其緩慢地轉(zhuǎn)動了一下,嘴角極其詭異地扯動了一下,似乎想笑,卻只涌出更多的血沫。
“咳…咳咳…來…來了啊…”他的聲音嘶啞破碎,如同破舊的風箱,“文慧…跑…跑不掉了…咳咳咳…”劇烈的咳嗽打斷了他的話,鮮血順著他的指縫不斷溢出,滴落在名貴的地毯上,洇開一朵朵暗紅的花。
“你…你怎么了?!”方文慧被這慘烈的景象嚇得倒退一步,聲音都變了調(diào)。她猛然想起下午他接完電話后的異常沉默…那不是憤怒,是絕望!是崩潰!
“報應…咳咳…都是報應…”沈國棟的眼神空洞地望著方文慧,又像是穿透了她,看向更虛無的地方,“那個保姆…那枚袖扣…咳咳…安家那個丫頭…好狠…好絕…她算準了…算準了我會…”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鮮血噴濺。
就在這時,樓下傳來沉重的撞擊聲和警察嚴厲的喝令:“警察!開門!破門!”
“不——?。?!”方文慧發(fā)出一聲凄厲到非人的尖叫,徹底崩潰。沈國棟這副模樣,指望不上了!她猛地轉(zhuǎn)身,不再看那個咳血的丈夫,像無頭蒼蠅一樣在書房里亂撞。她的目光掃過書桌上那個精美的白瓷筆筒,里面插著幾支昂貴的鋼筆和…一把拆信刀!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她撲過去,一把抓起那把閃著寒光的拆信刀!刀柄冰冷,卻仿佛給了她一絲虛假的勇氣。她不能被抓!絕不!
她沖向書房連接著的那個寬闊露臺!露臺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園,或許…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露臺的玻璃門被她猛地拉開,冰冷的暴雨夾雜著狂風瞬間灌入,吹得她一個趔趄。警笛聲、擴音喇叭的警告聲、還有樓下隱約傳來的撞門聲和腳步聲混雜在一起,形成令人心悸的死亡交響。
她沖到露臺邊緣,雨水瞬間將她澆透,昂貴的套裝貼在身上,狼狽不堪。她往下看,花園里也有晃動的警燈!無路可逃!
“方文慧!放下武器!立刻投降!”露臺下方,擴音喇叭的聲音清晰地傳來,冰冷無情。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徹底淹沒。她背靠著冰冷的露臺欄桿,握著拆信刀的手劇烈顫抖,看著書房門口的方向。幾個穿著黑色作戰(zhàn)服、手持武器的特警身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門口,槍口穩(wěn)穩(wěn)地指向她。
“啊——?。?!”方文慧發(fā)出野獸般的嚎叫,眼中只剩下徹底的瘋狂和毀滅欲。她猛地舉起手中的拆信刀,不是對準警察,而是對準了露臺欄桿邊花架上,一盆開得正盛的白色香水百合!那是她最喜歡的花,象征著純潔和高貴。
“我得不到的…誰也別想活??!”她嘶吼著,刀刃狠狠劈向那脆弱的白色花瓣和翠綠的莖稈!如同在發(fā)泄著對林夢、對安希昱、對這個世界所有美好事物的終極嫉恨!嬌嫩的花朵和枝葉在利刃下瞬間被斬斷、撕碎,潔白的殘骸混合著雨水,零落滿地。
就在她揮舞著拆信刀,陷入癲狂的瞬間,兩名特警如同獵豹般迅猛撲上!一人精準地踢中她持刀的手腕!
“當啷!”拆信刀脫手飛出,落在濕漉漉的露臺地面上。
另一人則用一個干凈利落的擒拿動作,瞬間將她雙臂反剪,死死按倒在冰冷濕滑的地面上!臉頰緊貼著被雨水和殘花覆蓋的瓷磚,昂貴的衣料被泥水浸透。
“方文慧!你涉嫌故意殺人、教唆殺人、危害公共安全等多項嚴重刑事犯罪!現(xiàn)在依法對你執(zhí)行逮捕!”冰冷的手銬“咔嚓”一聲,牢牢鎖死了她的雙腕。那金屬的觸感,冰冷刺骨,宣告著她權(quán)勢和奢華的徹底終結(jié)。
“放開我!你們知道我是誰嗎?!我是沈國棟的夫人??!”方文慧奮力掙扎,歇斯底里地尖叫,妝容被雨水和淚水沖刷得一片狼藉,再無半分貴婦的優(yōu)雅,只剩下階下囚的瘋狂與丑陋,“安希昱!林夢!你們兩個賤人!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啊——?。。 ?/p>
她的咒罵和尖叫被淹沒在更大的喧囂中。書房內(nèi),醫(yī)護人員已經(jīng)沖了進來,圍住了癱在大班椅上、氣息奄奄、依舊在咳血的沈國棟。
暴雨傾盆,警燈閃爍。沈家這座象征著權(quán)勢與財富的堡壘,在這一夜,被徹底攻破。
距離沈家別墅兩條街區(qū)外,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SUV靜靜停在雨幕中。車窗防窺,隔絕了外界的視線。
車內(nèi),安希昱和林夢通過車內(nèi)加密屏幕,清晰地同步接收著“壁壘”傳輸過來的、由灰狐成員身上隱蔽攝像頭拍攝的實時畫面——沈國棟書房內(nèi)咳血倒地的死寂,露臺上方文慧被按倒逮捕時的瘋狂掙扎與咒罵,那盆被斬碎的百合…每一個畫面都如同最鋒利的刻刀,在她們心中留下復雜而深刻的印記。
沒有大仇得報的狂喜,只有一種沉甸甸的、帶著血腥味的塵埃落定感??粗聊簧夏莻€曾經(jīng)高高在上、視她們?nèi)缦N蟻的女人,如今像瘋狗一樣被按在泥水里,林夢只覺得胸口堵著的那塊巨石,終于被移開了一絲縫隙。然而,阮氏香蒼白絕望的臉,前世窒息時冰冷的絕望感,卻又瞬間涌上,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
安希昱伸出手,緊緊握住了林夢冰涼的手指。她的掌心同樣冰涼,但那份堅定和存在感,是此刻唯一的支撐。
“沈國棟…他快不行了?!卑蚕j趴粗聊簧厢t(yī)護人員緊急施救的畫面,聲音平靜無波,“肺部大出血,晚期肺癌加上急怒攻心。就算救回來,
也活不過審判?!?她的話語里沒有任何惋惜,只有冰冷的陳述。沈國棟的結(jié)局,在他默許甚至參與對林夢的謀殺時,就已注定。
“蘇晚呢?”林夢問,聲音有些啞。
“在灰狐的‘安全屋’里,比警方的拘留所‘舒服’多了。”安希昱嘴角勾起一絲沒有溫度的弧度,“她知道的,遠比方文慧以為的多。為了減刑,她會把能吐的都吐出來,包括陳默,包括方文慧讓她做的所有臟事。還有…阮氏香兒子的下落。”
聽到“阮氏香兒子”,林夢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波動。那是她們承諾過要完成的事。
“走吧?!卑蚕j抨P(guān)掉了屏幕。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一些,但夜色依舊濃稠?!盎亍趬尽?。這里…結(jié)束了。”
黑色SUV無聲地啟動,匯入雨夜的車流,將身后那片被警燈染紅的混亂區(qū)域拋遠。
當她們重新踏入“壁壘”溫暖而安全的玄關(guān)時,一種近乎虛脫的疲憊感才后知后覺地席卷而來。緊繃了太久的神經(jīng)驟然松弛,身體里的力氣仿佛都被抽空了。安希昱脫下被雨水打濕了肩頭的外套,隨手丟在一旁。
林夢站在客廳中央,環(huán)顧著這個承載了她們無數(shù)恐懼、掙扎、秘密和…短暫溫情的空間??諝庵兴坪踹€殘留著昨夜的血腥氣和激烈情緒。她走到客廳角落那個空著的花盆前——那里曾經(jīng)被安希昱發(fā)現(xiàn)過致命的鵝膏菌。
安希昱走了過來,手里拿著一個小小的、透明的密封袋,里面是幾粒飽滿的、散發(fā)著勃勃生機的白色種子。
“蝴蝶蘭?!卑蚕j艑⒎N子輕輕放在林夢攤開的掌心,聲音帶著一絲久違的、不易察覺的溫和,“花語是‘純粹的愛’和‘幸福的到來’。種在這里吧?!?她的指尖拂過林夢掌心的種子,帶著一種鄭重的儀式感,“讓新的東西,長在舊的傷口上?!?/p>
林夢低頭看著掌心那幾粒小小的、潔白的希望,又抬頭看向安希昱。她眼底的血絲未退,下頜線依舊緊繃著屬于上位者的凌厲,但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著自己的影子,不再有揮之不去的陰霾和暴戾,只有一種經(jīng)歷狂風暴雨后、近乎澄澈的平靜和…一絲小心翼翼的溫柔。
林夢的指尖收攏,將那幾粒微小的生命緊緊攥住。她沒有說話,只是向前一步,伸出雙臂,用力地、緊緊地抱住了安希昱。將臉深深埋進她帶著雨水微涼氣息的頸窩。
安希昱的身體有瞬間的僵硬,隨即徹底放松下來。她沒有回抱,卻也沒有推開。只是微微側(cè)過頭,下頜輕輕抵著林夢的發(fā)頂,閉上了眼睛。感受著懷中身軀傳來的細微顫抖和那份沉甸甸的依賴。
窗外,暴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歇。厚重的云層裂開一道縫隙,清冷的月光如同銀紗般悄然灑落,溫柔地籠罩著安全屋,也籠罩著客廳中央相擁的兩人。暴風驟雨仿佛被隔絕在了另一個世界。
漫長的黑夜,終于撕開了通往黎明的第一道縫隙。那些纏繞的毒藤、致命的毒菇、冰冷的勒痕…在這一刻,被暫時斬斷。而掌心的幾粒種子,悄然埋下。
安希昱微微動了動,環(huán)在林夢腰后的手臂無聲地收緊了些許,一個近乎無聲的嘆息融化在彼此的體溫里。
塵埃尚未落定,阮氏香的孩子還在某個未知的角落,蘇晚的證詞、沈國棟的結(jié)局、陳默的罪責…都還在迷霧之后。但至少,最猙獰的惡鬼已被鎖鏈縛住。她們,終于可以在這片廢墟之上,暫時喘息,然后…重新開始學習呼吸沒有血腥味的空氣。
月光如水,靜靜流淌。無聲的擁抱中,劫后余生的疲憊與一種更深沉的東西在無聲滋長。那是屬于她們的戰(zhàn)場,硝煙暫歇。而未來,無論還有多少暗礁,她們都將是彼此唯一的、共生的錨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