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澈那張畫著“愛心”和諂媚笑臉的紙條,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溫苒整個晚自習都心神不寧。她強迫自己盯著物理競賽的真題集,可那些復雜的公式和電路圖都仿佛變成了某人欠揍的笑臉,在她眼前晃悠。心里的小人兒已經(jīng)放棄了“磁場隔離”政策,轉(zhuǎn)而開始進行“敵情分析”:
【利用傷??!】
【故意賣慘!】
【美色攻擊!】
【其心可誅!】
好不容易熬到放學鈴響,溫苒幾乎是第一個收拾好東西沖出教室,像逃離什么洪水猛獸。深秋的夜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吹在臉上,稍微冷卻了她臉頰上未褪的熱度。她裹緊了脖子上那條深灰色的圍巾——屬于某人的氣息似乎已經(jīng)淡了些,但每次呼吸間,仿佛還能感受到他指尖整理時的溫度。
回到家,父母已經(jīng)休息。溫苒輕手輕腳地洗漱完,躺在床上。黑暗中,感官似乎被無限放大。她翻來覆去,腦海里一會兒是江言澈在臺上舉起貼著貓咪創(chuàng)可貼的手說“好巧”的模樣,一會兒是他賣慘時眨巴著濕漉漉眼睛的狡黠樣子,一會兒又是那張畫著愛心的紙條……
煩躁地坐起身,溫苒打開臺燈,想刷幾套競賽題冷靜一下。然而,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書桌抽屜——那個放著素描本的抽屜。
掙扎了幾秒,她還是拉開了抽屜,拿出了那個被她“封印”的本子。指尖劃過粗糙的紙頁,一頁頁翻過。陽光下的側(cè)影,夕陽下的專注,辯論臺上的狡黠……每一筆線條都承載著她未曾宣之于口的悸動。
翻到最新的一頁,還是一片空白。溫苒拿起碳條,筆尖懸在紙上。腦海里浮現(xiàn)的,卻是他替她擋下滾燙油鍋時煞白的臉,是他后背上刺目的紅腫和水泡,是他貼著小貓咪創(chuàng)可貼、笨拙地用左手轉(zhuǎn)筆的樣子……
碳條落下,無意識地勾勒出一個低垂的、專注的頭頂輪廓。蓬松的發(fā)絲,線條流暢的后頸……然后,筆尖頓住了。她煩躁地把碳條扔在一邊,合上素描本。不行,畫不出來。心里亂糟糟的,像一團糾纏不清的毛線。
起身倒了杯水,溫苒走到窗邊。夜色深沉,小區(qū)里大部分燈火都已熄滅。只有對面那棟樓,與她房間幾乎正對著的某個窗戶,還亮著燈。
那是江言澈的房間。
昏黃的燈光透過未拉嚴的窗簾縫隙透出來,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清晰。溫苒端著水杯,目光不由自主地定格在那扇亮著燈的窗戶上。
這么晚了,他還沒睡?是在……打游戲?還是……溫苒的視線下意識地落在他房間窗戶下方——那是他書桌的位置。隔著這么遠的距離,其實什么都看不清,但她仿佛能看到他伏案的身影。
心頭那點莫名的煩躁,又摻雜進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在意?
她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準備拉上窗簾睡覺。就在這時,對面窗戶里那個伏案的身影似乎動了一下。他像是抬起了手臂,動作幅度有點大,牽扯到了什么,整個上半身猛地一僵,隨即迅速地用左手捂住了右臂,頭微微低下,肩膀幾不可查地縮了一下。
即使隔著這么遠的距離和朦朧的夜色,溫苒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一瞬間傳遞過來的、強忍痛楚的僵硬!
她的心猛地一沉!握著水杯的手指驟然收緊!
他……他的傷是不是還很疼?物理競賽報名時他說“湊熱鬧”……難道是……在硬撐?!
這個念頭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她有些喘不過氣。心里的小人兒瞬間倒戈:【笨蛋!手都那樣了還熬夜刷題!逞什么強!】
溫苒站在窗邊,一動不動地盯著對面那扇亮著燈的窗戶。燈光下,那個身影似乎緩了過來,重新坐直,繼續(xù)伏案。但溫苒卻仿佛能看見他緊蹙的眉頭,看見他因為忍痛而微微顫抖的指尖,看見他額角滲出的細密冷汗……
一股強烈的沖動涌上心頭,驅(qū)使著她想做點什么。她放下水杯,快步走到書桌前,拉開抽屜,拿出那個熟悉的貓咪圖案小盒子。她翻找著,里面還有一小管之前沒用完的燙傷膏。藥膏冰冰涼涼的,對緩解燙傷后的灼痛和瘙癢很有效。
拿著那管小小的藥膏,溫苒站在房間中央,陷入了天人交戰(zhàn)。
送過去?
現(xiàn)在?
半夜?
以什么理由?
心里的小人兒激烈辯論:
【正方:他傷沒好還在硬撐!作為……作為鄰居和同學,人道主義關(guān)懷!】
【反方:溫苒你清醒點!這算什么?主動上門?他白天還戲弄你來著!】
【正方:他是因為替你擋油才傷的!】
【反方:那又怎樣!貓糧合約里說了禁止試探!你這算不算試探?!】
【正方:這是送藥!是關(guān)懷!是正義!】
【反方:……】
最終,“正義”戰(zhàn)勝了“面子”。溫苒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飛快地套上厚外套,拿起那管小小的藥膏,像做賊一樣,輕手輕腳地溜出了家門。
深夜的小區(qū)寂靜無聲,只有路燈投下昏黃的光暈。冷風一吹,溫苒瞬間清醒了不少,臉頰又開始發(fā)燙?!緶剀勰惘偭耍 啃睦锏男∪藘涸诩饨?。但腳步卻沒有停,徑直走向江言澈家的單元門。
按響門鈴的瞬間,溫苒的心跳快得像要從嗓子眼里蹦出來。她甚至想掉頭就跑。
幾秒后,門內(nèi)傳來腳步聲。門被拉開一條縫,露出江言澈帶著明顯困倦和一絲驚訝的臉。他似乎剛洗過澡,頭發(fā)還濕漉漉地搭在額前,穿著寬松的家居服,身上帶著清爽的沐浴露氣息?;椟S的玄關(guān)燈光下,他臉色看起來有些疲憊,但看到門外站著的溫苒時,眼底的驚訝迅速被一種更深沉、更復雜的情緒取代。
“溫苒?”他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目光落在她凍得有些發(fā)紅的鼻尖和緊握著藥膏的手上。
“給?!睖剀郯咽掷锬枪苄⌒〉乃幐嘞駚G燙手山芋一樣塞進他懷里,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她不敢看他的眼睛,視線飄向他身后昏暗的客廳,聲音又急又快,帶著刻意的生硬:“這個……涂燙傷的地方,止癢止痛效果比較好。看你……看你燈還亮著,順便……”她編不下去了,臉頰燙得驚人。
塞完藥膏,她轉(zhuǎn)身就想走,像完成了什么見不得光的任務。
“等等?!苯猿旱穆曇粼谏砗箜懫?,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
溫苒腳步頓住,卻沒回頭,背影繃得死緊。
江言澈低頭看著懷里那管還帶著她掌心余溫的燙傷膏,冰涼的管身卻像帶著電流,一路灼燒到心口。他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再抬頭看向那個僵在門口、只留給他一個裹著厚外套和深灰色圍巾的背影時,眼底翻涌的情緒幾乎要溢出來。
昏黃的燈光勾勒著她纖細的背影,圍巾包裹著她小巧的下巴,露出的耳廓在夜色中泛著可疑的粉紅。她像一只受驚的、卻又倔強地送來關(guān)懷的小動物。
空氣仿佛凝固了。深夜的寒意似乎都被某種更熾熱的東西驅(qū)散。
江言澈握著那管小小的藥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冰涼的管身。他看著她的背影,沉默了足足好幾秒。那沉默里包含了太多東西:驚訝,錯愕,一絲隱秘的狂喜,還有沉甸甸的、幾乎要壓垮他的……悸動。
最終,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一聲低沉沙啞的、帶著難以言喻的溫柔和磁性的回應,輕輕落在寂靜的樓道里:
“嗯。”
他頓了頓,聲音輕得像嘆息,又重得像承諾。
“知道了?!?/p>
溫苒聽到他那聲“嗯”,還有那句低沉的“知道了”,只覺得一股更洶涌的熱氣直沖頭頂!她再也待不下去,幾乎是落荒而逃,頭也不回地沖進了冰冷的夜色里,腳步快得像被什么追趕。
江言澈站在門口,看著那個倉惶消失在隔壁單元門里的纖細背影,直到感應燈熄滅,樓道重新陷入昏暗。
他關(guān)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玄關(guān)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他低頭,攤開手掌心。
那管小小的燙傷膏,靜靜地躺在那里,在黑暗中散發(fā)著微弱的塑料光澤。
他抬起手,將藥膏湊到鼻尖,仿佛還能聞到一絲她身上特有的、清冷的、帶著點紙墨和顏料的氣息。
嘴角,抑制不住地、緩緩地向上揚起一個巨大的、傻氣的弧度。胸腔里,那顆沉寂了許久的心臟,此刻正瘋狂地、有力地跳動著,像要撞破胸膛。
他緊緊握住那管藥膏,冰涼的觸感似乎都染上了她的溫度。他低聲自語,聲音在寂靜的玄關(guān)里帶著愉悅的回響:
“嘖?!?/p>
“這可比創(chuàng)可貼……管用多了?!?/p>
【第12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