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驗室那聲刺耳的電流爆鳴,像一道無形的閘門,在溫苒心里轟然落下。江言澈那只快如閃電、暴露無遺的右手,和他臉上無懈可擊的“慌亂”表情,像淬了毒的冰錐,徹底刺穿了她昨夜送藥膏時那點可笑的悸動和擔憂。
憤怒過后,是一種更冰冷、更沉重的失望,沉甸甸地壓在胸口,幾乎讓她喘不過氣。被愚弄的羞辱感像藤蔓一樣纏繞上來,勒得她心口生疼。
從實驗室出來,溫苒周身的氣壓低得嚇人。她走得很快,目不斜視,將身后那個試圖靠近的身影遠遠甩開。江言澈似乎想說什么,但李老師還在旁邊嚴厲地訓話,他只能站在原地,看著溫苒決絕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回到教室,溫苒將物理競賽的資料重重塞進書包最底層,仿佛那是某種恥辱的證明。她拿出數學卷子,筆尖在紙上劃得沙沙作響,力道大得幾乎要戳破紙張。每一個數字都力透紙背,帶著無處發(fā)泄的怒火和被欺騙的冰冷。
江言澈稍晚一些回到教室。他臉上的“慌亂”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罕見的沉默和凝重。他走到座位邊,目光落在溫苒緊繃的側臉和用力到指節(jié)泛白的手指上,嘴唇動了動,似乎想開口。
溫苒連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身邊這個人只是空氣。她將椅子往過道方向挪了挪,拉開了一個涇渭分明的距離。動作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和排斥。
江言澈的身體幾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看著兩人之間那道驟然擴大的空隙,再看著溫苒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側影,眼底掠過一絲清晰的懊惱和……慌亂?他沉默地坐下,沒有試圖再靠近,也沒有像往常那樣轉筆或者和前后桌說笑,只是拿出書本,安靜得反常。
整個下午,兩人之間仿佛豎起了一道無形的、高聳的絕緣壁壘。沒有眼神交流,沒有言語,連呼吸都像是隔絕在兩個不同的空間。溫苒全身心投入學習,效率高得驚人,仿佛要用知識的海洋徹底淹沒那些煩亂的情緒。而江言澈則異常沉默,偶爾會無意識地用指尖摩挲著右手上那個貓咪創(chuàng)可貼,眼神復雜地看向旁邊那道冰冷堅硬的背影。
放學鈴聲響起,溫苒第一個收拾好東西,起身就走,沒有絲毫留戀。
“溫苒!”江言澈的聲音終于忍不住在身后響起,帶著一絲急切和沙啞。
溫苒的腳步連停頓都沒有,徑直走出了教室門。心里的小人兒冰冷地宣告:【解釋?禁止!】
她獨自走向后門的小樹林。夕陽的余暉將她的影子拉得很長,帶著一種孤絕的意味。她需要那片寧靜,需要那些毛茸茸的小東西來撫平心里的煩躁和……那絲揮之不去的刺痛。
灌木叢后,小橘貓依舊歡快地迎了上來。烏云蓋雪蹲在稍遠的地方,金色的貓眼在暮色中顯得格外神秘。
溫苒蹲下身,拿出貓糧倒進小碗。她專注地喂著貓,指尖感受著小橘貓溫熱的皮毛和滿足的呼嚕聲,試圖將那個虛偽的身影從腦海中驅逐出去。
然而,熟悉的腳步聲還是打破了這份刻意維持的寧靜。
江言澈的身影出現在小樹林入口。他手里也拿著貓糧袋,腳步有些遲疑??吹綔剀?,他停頓了一下,最終還是走了過來,默默地將貓糧倒進另一個碗里,放在離烏云蓋雪稍近的地方。
烏云蓋雪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溫苒,沒有立刻上前。
溫苒沒有看他,也沒有說話,只是專注地撓著小橘貓的下巴。空氣里只剩下風吹樹葉的沙沙聲和貓咪的呼嚕聲,卻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緊繃。
江言澈蹲在她旁邊不遠的地方,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眉眼上。夕陽的金光勾勒著她柔和的輪廓,卻無法融化她身上那層冰冷的疏離。他喉結滾動了一下,終于打破了沉默,聲音低沉沙啞,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懇求:
“溫苒,實驗室的事……我可以解釋。”
解釋?
溫苒心里冷笑一聲。解釋他如何精湛地偽裝手傷?解釋他如何利用她的心軟?解釋他那只在短路瞬間暴露無遺、快如閃電的右手?
她依舊沒有抬頭,指尖的動作卻停了下來。小橘貓不滿地“喵嗚”一聲,用腦袋蹭她的手。
“沒必要?!睖剀鄣穆曇羝届o無波,像結了冰的湖面,聽不出任何情緒,“你的手沒事,挺好。恭喜?!?/p>
這句平靜的“恭喜”,像一把鈍刀,狠狠扎在江言澈心上。他看著她依舊冷漠的側臉,看著她連一個眼神都吝于給予的樣子,胸口像是被巨石壓住,悶得發(fā)慌。懊悔和一種更深沉的無力感席卷了他。
“不是你想的那樣?!彼鼻械亻_口,聲音帶著點干澀,“我裝手傷是……是我不對。但我沒有惡意,我只是……” 他卡住了,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形容自己那些幼稚又別扭的心思。
“只是什么?”溫苒終于抬起頭,看向他。她的眼神平靜得像一潭深水,卻帶著洞穿一切的冰冷銳利,“只是想看看我還會不會上當?看看我還會不會像傻子一樣半夜給你送藥?”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字如刀,精準地剖開了他試圖掩飾的意圖。
江言澈的臉色瞬間變得有些蒼白。他看著她眼中毫不掩飾的嘲諷和失望,心臟像是被狠狠攥緊,疼得他幾乎說不出話。那句“我只是想讓你多看看我”堵在喉嚨口,卻顯得那么蒼白無力,甚至可笑。
“我……”他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更多的音節(jié)。
溫苒移開目光,不再看他那副深受打擊的樣子。她抱起吃飽喝足、開始打滾的小橘貓,站起身,準備離開。動作干脆利落,沒有絲毫留戀。
“溫苒!”江言澈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急切和一絲恐慌,仿佛預感到了什么重要的東西即將徹底失去。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抓住她的手腕。
就在他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她衣袖的瞬間——
溫苒像是背后長了眼睛,猛地側身躲開!動作快得像受驚的鹿。她抱著貓,后退一步,拉開了更遠的距離。那雙杏眼終于再次看向他,眼神里不再是冰冷的平靜,而是燃燒著壓抑許久的怒火和一種被冒犯的尖銳:
“別碰我!”
她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決絕。
江言澈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還殘留著她衣袖拂過的微涼觸感。他看著溫苒眼中那簇冰冷的火焰,看著她因為憤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看著她懷里那只茫然的小橘貓……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間攫住了他。
他意識到,這次不是冷戰(zhàn),不是賭氣。
她豎起了一道真正的、堅不可摧的絕緣壁壘。
將他徹底隔絕在外。
溫苒不再看他僵在半空的手和他慘白的臉色。她抱著貓,轉身就走,腳步比來時更快,帶著一種急于逃離此地的倉促和決絕。
江言澈獨自站在原地,伸出的手無力地垂下。夕陽的余暉將他孤零零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鋪滿落葉的地面上。他看著溫苒毫不留戀的背影消失在樹林邊緣,胸腔里空蕩蕩的,只剩下晚風穿過的嗚咽聲和一種滅頂的、冰冷的絕望。
烏云蓋雪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低頭嗅了嗅他倒的那碗貓糧,又抬頭看了看他失魂落魄的樣子,金色的貓眼里似乎帶著一絲……鄙夷?然后,它優(yōu)雅地轉過身,邁著矜持的步子,走向了溫苒離開的方向。
江言澈看著烏云蓋雪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手掌,再看了看地上那碗被貓咪嫌棄的貓糧,嘴角緩緩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自嘲的弧度。
他緩緩蹲下身,撿起地上那個空了的貓糧袋。印著卡通貓爪的袋子邊緣,還沾著一點昨天餐館的紅油污漬,此刻顯得格外刺眼和……諷刺。
他緊緊攥著那個空袋子,指節(jié)用力到泛白。
解釋?
她連碰,都不讓他碰了。
暮色四合,徹底吞沒了小樹林里那個蹲著的、被遺棄般的身影。
【第14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