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時(shí)光于洪荒不過彈指,鳳族的業(yè)障已經(jīng)淡了很多,梧桐林枝繁葉茂,族中后輩個個神采飛揚(yáng),再不復(fù)當(dāng)年的萎靡。
玄都看著這一切,知道自己該回太清宮了。
他收拾好行囊那日,孔宣恰好說要去碧游宮一趟,親自向靈汐道謝——那枚十二品金蓮蓮子,終究是鳳族重生的根基。
“正好,我與你同路?!?/p>
玄都將丹爐收入袖中,語氣平和,“也好向靈汐仙子辭行?!?/p>
孔宣心頭微澀,卻還是點(diǎn)頭:“好?!?/p>
他特意換上了那件玄都夸過的綠衣,衣角繡著幾縷青竹紋,是他悄悄讓族中繡娘添的,想著或許能讓玄都多看兩眼。
兩人抵達(dá)碧游宮時(shí),靈汐正與金靈圣母她們打牌。
見他們進(jìn)來,靈汐笑著起身:“稀客啊,鳳族如今可是洪荒新貴了,孔宣族長肯來,碧游宮都蓬蓽生輝了?!?/p>
孔宣拱手行禮,剛要說話,卻被靈汐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的視線在他身上轉(zhuǎn)了一圈,落在那身綠衣上,眼底閃過一絲了然的笑意。
“坐吧?!?/p>
靈汐示意他們坐下,又對玄都道,“太清近日總念叨你,說你這徒弟心野了,在鳳族待了千年都不想家?!?/p>
玄都笑道:“這便回去了,正好向師尊復(fù)命?!?/p>
孔宣聞言,握著茶杯的手指緊了緊。
靈汐將這一切看在眼里,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急什么?孔宣族長好不容易來一趟,自然要多住些日子。玄都,你也別急著走,陪孔宣道友在碧游宮逛逛,就當(dāng)……替我盡盡地主之誼?!?/p>
孔宣猛地抬頭,眼中閃過驚喜。
玄都卻有些為難:“可師尊那邊……”
“我讓人去跟太清說一聲便是?!?/p>
靈汐打斷他,朝他使了個眼色,“你跟我來,我有話問你?!?/p>
兩人走到廊下,靈汐才似笑非笑地開口:“玄都,你老實(shí)說,對著孔宣那身綠衣,就沒點(diǎn)別的想法?”
玄都一愣:“什么想法?他穿綠衣很好看,襯氣色?!?/p>
“就這?”
靈汐挑眉,“他為了跟你湊顏色,放著鳳族最愛的紅衣不穿,天天穿綠衣;你煉丹時(shí),他能在旁邊站一天;你說太清宮的竹子好看,他就把鳳族的梧桐林改種了半片竹林——這些,你都沒察覺?”
靈汐:我不是故意偷看的,我是不小心看到的。
玄都怔住了,那些被他當(dāng)作“道友情誼”的細(xì)節(jié),此刻被靈汐一一列出,竟變得有些不一樣。
孔宣看他時(shí)的眼神,遞蜜釀時(shí)的猶豫,擦去他唇角蜜漬時(shí)的指尖微顫……
原來都藏著別的意思?
“他、他這是……”
玄都的臉頰騰地紅了,手忙腳亂地?cái)[了擺,“不可能,我們是道友……”
“道友會特意穿得跟你像?道友會看你時(shí)眼睛都不帶動的?”
靈汐戳了戳他的額頭,“你這木頭,揣著明白裝糊涂呢?”
玄都被她說得心慌意亂,轉(zhuǎn)身在廊下踱來踱去,青衫的衣角都被他自己踩皺了。
他想起孔宣紅衣似火的模樣,想起他換上綠衣時(shí)的試探,想起無數(shù)個夜晚,兩人并肩看丹爐火光的寂靜……
心口像是被什么東西填滿了,暖暖的,又有些慌。
“我……”
他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
靈汐也不催,就靠在廊柱上看著他。
過了約莫一炷香的時(shí)間,玄都忽然停下腳步,臉上的慌亂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明。
他抬頭看向靈汐,眼神堅(jiān)定:“仙子,我好像……是有些喜歡他?!?/p>
不是道友之誼,不是感激之情,是那種想到要離開他,會心頭發(fā)澀;看到他穿綠衣,會覺得順眼;連他偶爾的笨拙試探,都覺得可愛的喜歡。
靈汐笑了:“想通了就好?!?/p>
玄都深吸一口氣,轉(zhuǎn)身就往殿內(nèi)走,步伐比來時(shí)快了許多。
殿內(nèi),孔宣正坐立不安,見玄都進(jìn)來,連忙起身:“怎么了?”
玄都走到他面前,看著他眼底的緊張,忽然伸手,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腕。
孔宣的綠衣袖口下,皮膚溫?zé)?,帶著熟悉的鳳凰氣息。
“孔宣,”
玄都的聲音有些發(fā)緊,卻異常清晰,“太清宮的竹子,你還沒去看。我……等你一起回去?!?/p>
孔宣猛地抬頭,眼中先是難以置信,隨即涌上狂喜。
他反手握緊玄都的手,綠衣與青衫的衣袖交纏在一起,像兩株纏繞生長的藤蔓。
“好?!?/p>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我等你?!?/p>
廊外的靈汐看著這一幕,笑著搖了搖頭。
這兩個,一個藏了千年的心思,一個揣了千年的糊涂,總算還是走到了一起。
鳳族的業(yè)障徹底消弭或許還需時(shí)日,但孔宣心里的那點(diǎn)執(zhí)念,今日總算是圓滿了。
自碧游宮那日后,玄都與孔宣之間的氣氛便不同了。
雖未明說,卻多了許多心照不宣的默契——玄都會特意多煉一份丹藥,說是“鳳族子弟用得上”;孔宣則每日采來最新鮮的梧桐花蜜,說是“給你煉丹添點(diǎn)甜味”。
兩人并肩走在碧游宮的回廊上,青衫與綠衣交相輝映,連金靈圣母都打趣靈汐:“你這碧游宮,倒成了他們的定情地?!?/p>
這日,玄都收拾好行囊,準(zhǔn)備帶孔宣回太清宮。
臨行前,孔宣卻拉著他走到一處僻靜的竹林,神色有些鄭重。
“玄都,”
孔宣看著他,眼底映著竹葉的影子,“鳳族有個規(guī)矩,若心有所屬,需擇陰陽,定終身?!?/p>
玄都一怔:“擇陰陽?”
“嗯?!?/p>
孔宣點(diǎn)頭,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鳳族本是天地間至陽之屬,但若遇真心相待之人,可自擇陰陽,或?yàn)殛?,與你兄弟相稱;或?yàn)殛?,與你……結(jié)為道侶?!?/p>
他說到“道侶”二字時(shí),聲音微微發(fā)顫,目光緊緊鎖著玄都,像在等待一個關(guān)乎此生的答案。
玄都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從未想過這些,在他看來,只要能與孔宣并肩而行,是道友是兄弟,似乎都一樣。
可此刻聽孔宣說“結(jié)為道侶”,心口竟涌起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意。
他想起孔宣為他換上的綠衣,想起他悄悄種的半片竹林,想起他擦去自己唇角蜜漬時(shí)的指尖溫度……
原來那些被他忽略的細(xì)節(jié),都藏著這樣深沉的心意。
“我……”
玄都張了張嘴,臉頰微紅,卻認(rèn)真地回視著孔宣,“我不懂什么陰陽規(guī)矩,我只知道……”
他頓了頓,聲音雖輕,卻異常堅(jiān)定,“我想與你一起回太清宮,看后山的竹子;想每日與你一起煉丹,聽你講鳳族的趣事;想往后的千年萬年,身邊都有你。”
孔宣的眼睛瞬間亮了,像燃著兩簇火焰,比他往日穿紅衣時(shí)更耀眼。
他上前一步,輕輕抱住玄都,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笑意:“那我選陰。”
玄都的身體僵了僵,隨即放松下來,抬手回抱住他,青衫的衣袖裹住綠衣的衣角,像將兩團(tuán)溫柔的光擁在了一起。
“好。”
他低聲應(yīng)道。
竹林外,靈汐正與太清、元始、通天站在一起,看著里面相擁的兩人。
太清捻須而笑:“玄都這孩子,總算開竅了?!?/p>
通天哼了一聲:“還是我家汐汐點(diǎn)化得好。”
元始雖沒說話,眼底卻也帶著幾分暖意。
靈汐望著竹林里交纏的青影與綠影,忽然覺得,洪荒的風(fēng),似乎都變得更溫柔了些。
鳳族的業(yè)障或許還需歲月慢慢撫平,但孔宣與玄都的路,已在彼此的心意里,鋪向了很遠(yuǎn)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