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姐臉上的笑容紋絲不動，甚至更加燦爛了幾分，透著一股子“崽啊，你還是太年輕”的慈祥。

“哎呀，寶貝兒，年輕人，火氣不要這么大嘛！”

她拖過房間里唯一一把還算完好的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尖尖的鞋頭幾乎戳到梓渝的小腿。

“你看啊，你，梓渝，帥吧？有梗吧？就是缺點運氣。他，田栩?qū)?，臉夠用吧？氣質(zhì)夠冷吧？現(xiàn)在小姑娘就吃這款‘冰山美人攻’！你倆湊一塊兒，那叫什么？那叫負負得正！那叫糊糊生輝！這叫差異化互補！人節(jié)目組就是看中了你們這‘王不見王’的張力！”

她湊近一步，壓低了聲音，那股混合氣味更濃了：“想想你的債，梓渝。想想那幫天天堵門催收的。這節(jié)目預付款，足夠你喘一大口氣。后續(xù)熱度上來了，通告費、代言費…那還不是嘩嘩地來？你難道真想看著你媽那點養(yǎng)老錢也被那群吸血鬼掏空？”

“養(yǎng)老錢”三個字，像三根冰冷的針，狠狠扎進梓渝的心臟。

他眼前閃過母親疲憊卻強撐笑意的臉，閃過手機里催債短信上那些冰冷刺目的數(shù)字。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無力感瞬間攫住了他。他捏著那份薄薄的合同，指關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紙張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那…他呢？”

梓渝的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田栩?qū)幠莻€狗東西…他肯？”

他實在無法想象田栩?qū)幠菑埛路鹑澜缍记匪税偃f的棺材臉，會對著鏡頭擠出哪怕一絲虛偽的笑容。

“他？”李姐嗤笑一聲，紅唇撇了撇，“你以為他有多清高？他那破車都快散架了，房東催租的電話一天打八個！公司壓著他，他不簽也得簽！放心，合同里寫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就是營業(yè)！點到為止！配合節(jié)目組安排，該笑的時候笑，該互動的時候互動，鏡頭一關，各回各家，誰也別礙著誰！明白？”

李姐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合同“藝人義務”那幾行密密麻麻的小字上，指甲蓋敲擊紙面，發(fā)出篤篤的輕響，像催命的鼓點。

營業(yè)。點到為止。

這幾個字在梓渝腦子里嗡嗡作響，像一群煩人的蒼蠅。他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空氣里廉價香水和灰塵的味道嗆得他喉嚨發(fā)癢。

再睜開眼時，他眼底那點不甘和憤怒，已經(jīng)被一種近乎麻木的疲憊取代。

他拿起桌上那支漏墨的廉價簽字筆，拔開筆帽，筆尖懸在乙方簽名處上方，墨水滴落，在紙上暈開一小團深藍色的污漬。

“……行?！?/p>

他的聲音無力帶著一種認命的沉重。

他飛快地簽下自己的名字，筆跡潦草得幾乎認不出來。簽完，他把筆一扔，仿佛那是什么燙手的烙鐵，身體重重地陷進那張吱呀作響的舊沙發(fā)里，感覺全身的力氣都被抽干了。

至于田栩?qū)幠沁?？?jù)李姐后來幸災樂禍地轉(zhuǎn)述，過程也相當“精彩”。

田栩?qū)幍姆磻辱饔逑胂笾懈ち?，?jù)說差點把策劃案拍到他們那個同樣不靠譜的經(jīng)紀人王胖子臉上。

王胖子唾沫橫飛地吼了些什么“公司戰(zhàn)略”、“捆綁營銷”、“糊咖沒資格挑三揀四”、“不簽就雪藏到地老天荒”之類的屁話。

最后，田栩?qū)帋缀跏且е蟛垩?，用他那能把空氣凍出冰碴子的聲音，一字一頓地強調(diào)：“營業(yè)，可以。但，只、營、業(yè)?！?/p>

他甚至要求王胖子在合同補充條款里加了一句：禁止任何超出職業(yè)藝人合作范疇的肢體及言語引導。就差沒把“不搞基”三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后來那場由節(jié)目組牽頭、經(jīng)紀人按頭參加的所謂“CP營業(yè)培訓”，更是尷尬得能讓人用腳趾摳出三室一廳。

狹小的會議室里，一個戴著黑框眼鏡自稱“情感導師”的年輕男人，唾沫橫飛地講解著“如何制造不經(jīng)意的甜蜜對視”、“如何利用肢體接觸提升曖昧氛圍”、“如何通過語言暗示引導觀眾磕糖”。

PPT上全是各種角度刁鉆，眼神拉絲的明星情侶抓拍圖。

梓渝努力地睜大眼睛，試圖在那些粉紅泡泡里找到一絲可供模仿的靈感，腦子里卻不由自主地開始計算剛才簽下的預付款，刨去還掉最急迫的那幾筆高利貸，還能剩下多少給老媽買點營養(yǎng)品。

眼角余光瞥向旁邊的田栩?qū)?，只見他雙手抱胸，身體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眼神放空地盯著天花板的某個霉點，仿佛靈魂已經(jīng)抽離，只剩下肉身。

導師講到“輕輕拂去對方肩頭并不存在的灰塵”這個經(jīng)典橋段時，田栩?qū)幍淖旖菢O其輕微地抽搐了一下，像是極力忍耐著什么生理性的不適。

“好！兩位老師狀態(tài)不錯！我們進入下一個環(huán)節(jié)！”

導演舉著喇叭，中氣十足的聲音打破了兩人之間凝固般的低氣壓，“默契考驗——牽手共渡獨木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