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月欣然)對著那枚刻著蘭草、溫潤微涼的小玉佩,帶著一種“早死早超生”的破罐破摔決絕,頂著兩個碩大的黑眼圈,迷迷糊糊熬過了兵荒馬亂的后半夜。
次日清晨,當紫鵑小心翼翼地喚起自家姑娘時,只見鏡中的人影眼下泛著一圈淡淡的青影,整個人就如同那窗外被寒露打過的蘭草,蔫蔫的,連平日里行云流水般的束發(fā)更衣動作,今日都慢吞吞、仿佛被無形的重物拖著。
“姑娘昨夜定是為那賀禮熬狠了心神?!?/p>
紫鵑心疼地將一盞溫熱的參茶遞到黛玉(月欣然)手中,言語間滿是憂慮,“寶姑娘的生日是闔府的大喜事,姑娘盡到心意便是極好了,可萬萬莫要為此勞神過度,又傷了身子骨?!?/p>
黛玉(月欣然)有氣無力地嗯了一聲,冰涼的手指貼上溫熱的杯壁,汲取著那一點寶貴的暖意。
她目光在妝奩臺上逡巡一圈,最終落回那枚孤零零躺著的青白玉佩上。
心里最后那絲名為“禮物不夠理想”的擔憂,如同晨光里最后一縷薄霧,被現(xiàn)實的無奈驅(qū)散得干干凈凈。
送!必須送!她盡力了!
原著大坑不填,憑什么讓她這個倒霉穿越者扛起填坑的大旗?她弱小可憐又無助的肩膀真的扛不動??!
深吸一口氣,將茶盞放下。
黛玉(月欣然)帶著一種即將卸下千斤重擔(以及濃濃的心虛)交織的詭異輕松感,動作迅速地將那枚玉佩攏進寬大的袖袋深處。
好了,階段性主線任務“寶釵生日賀禮”正式宣告——強行糊弄完畢!
內(nèi)心小人瘋狂鼓掌一秒,隨即又抱頭哀嚎:寶姐姐!看在穿越者求生欲爆表的份上!您海涵!
……
待到賈母處行禮賀壽,獻禮環(huán)節(jié)正式開始。
老太太送的自是珍品重禮,王夫人、鳳姐等亦有價值不菲的添妝。
輪到黛玉(月欣然)時,她保持著林姑娘特有的清雅儀態(tài),微垂眼簾,雙手奉上那個裝著玉佩、外表平平無奇的素面錦囊盒子:“恭賀寶姐姐芳辰,一點微物,愿姐姐福壽安康。”
態(tài)度算是無可挑剔了。
寶釵含笑接過,動作輕柔地解開系帶,露出里面那枚溫潤小巧的蘭草玉佩,笑容得體依舊:“顰兒費心了,這玉佩玉質(zhì)清透,蘭草雅致,甚合我意,多謝顰兒?!?/p>
語氣真誠,聽不出半點不滿。
是真心覺得清雅合適?還是薛寶釵式一貫的教養(yǎng)使然?
黛玉(月欣然)猜不透,只知道糊弄暫時通過。
內(nèi)心小人長長吁了口氣,警報解除……嗎?
轉(zhuǎn)眼間到了二十一號,薛寶釵生辰正日。
賈母早已命人在內(nèi)院花園里搭起一座小巧玲瓏的戲臺。
榮禧堂后罩房亦收拾出來,擺了幾桌家常酒席。
今日無甚外客,只薛姨媽、史湘云、寶釵算是“客”,余者皆是賈府自家人,比平日里更添幾分親近隨意。
戲臺上鑼鼓絲弦聲起,點戲的次序也排定了。
賈母滿面春風,先將那本大紅燙金的戲折子遞到壽星薛寶釵手中:“寶丫頭,你今兒最大,先點一出你愛聽的!”
寶釵起身,謙讓了一回,道“長輩在前,不敢僭越”,最后在賈母再三堅持下,才點了闔家皆宜、熱鬧非凡的《西游記》。
賈母果然大悅,連聲夸好。
接著便輪到鳳姐。
璉二奶奶從來是活躍氣氛的好手,拿著戲折子,眼珠一轉(zhuǎn),故意提高聲調(diào):“老祖宗愛熱鬧,那我就點一出更要緊的——《劉二當衣》!也叫老祖宗開懷大笑一場!”
賈母笑得合不攏嘴:“猴兒!就你點子多!”
輪到黛玉(月欣然)了。
賈母親切地把戲折子遞到她面前:“玉兒,你也來點一出吧?!?/p>
林黛玉(月欣然):“?。?!”
點戲?!
她的腦子嗡的一聲,瞬間一片空白!
曹公!又是你?。。?/p>
林黛玉在原著里……點戲了嗎?點的是什么??。?!
巨大的“點戲驚魂”幾個大字帶著血紅特效在她腦海彈幕刷屏!
宿命輪回!
“送禮填空題”剛艱難交卷,“點戲問答題”又特么來了!
歷史為何總在關鍵時刻精準狙擊她這個穿越者?!
內(nèi)心小人已開啟崩潰循環(huán)尖叫模式:
救命!這題曹公他又沒交卷!沒答案沒答案沒答案!天坑!巨坑!無底深坑!臨場發(fā)揮地獄難度再次加載!
她下意識地、幾乎是憑借著身體的本能,按照記憶里原著的模糊路數(shù),飛快地將那燙手山芋般的戲折子推向身邊的薛姨媽和王夫人,聲音微帶一絲不易察覺的滯澀:“姨媽、舅母是長輩,理應先點……”
不出意外,賈母哈哈一笑,聲音爽朗:“罷喲!今兒咱們都是自家人,圖的是個自在樂呵!你們只管點自己喜歡的就是!沒的讓那些規(guī)矩拘束了去!”
“咱們設酒擺戲,原是為自己取樂,若是讓那些不相干的白聽了白看了,占了便宜不算,還反過來讓他們點戲,這是哪門子的道理喲?”
(賈母內(nèi)心OS:這孩子,還是這般小心謹慎。)
眾人聽賈母說的風趣實在,都跟著笑起來。
黛玉(月欣然)臉上擠出一抹符合人設的淡淡淺笑,內(nèi)心卻已是狂風暴雨:
「嗚嗚嗚!老祖宗您說得都對!可親孫女現(xiàn)在急需一道送命題的答案!」
「曹老先生您行行好!連點個戲的小細節(jié)也要留白給我這穿越者自由發(fā)揮?嫌我這日子過得不夠“跌宕起伏”是嗎?!」
啊——!又是一道超綱大題!《紅樓夢》參考答案庫不存在!曹公您果然是甩手掌柜專業(yè)戶!??雍笕颂羁庸ぃ?/p>
內(nèi)心小人倒地痛苦翻滾:我不懂點戲??!誰能幫我點個“主角原地去世”直接通關的戲碼啊!在線等!挺急的!
絕望之下,潛意識的強力信號再次爆發(fā):
「@臨時抱佛腳小組全體成員!@沈臨朔 @景縈燈 @柳疏桐!一級警報!‘點戲驚魂事件’重演!救場如救火!快給方案!」
意念訊號帶著強烈的崩潰感發(fā)出。
幾乎是瞬間,三股熟悉又讓人抓狂的“建議流”再次洶涌而至:
某世家品茗現(xiàn)場
沈臨朔正在舉杯的手指幾不可查地頓了一下,心中一絲不易察覺的郁氣蔓延開——本體又被逼到墻角了?
他腦海中迅速過濾著近期京城貴族女眷圈流行的風雅劇目:『《牡丹亭·游園》?《西廂記·琴心》?詞藻華美情致風雅……』
思緒剛起,猛然想起本體昨夜送禮的艱難,以及那薛寶釵一貫的莊重路線……他意念強行穩(wěn)定:『穩(wěn)妥為上。《浣紗記·寄子》如何?或《長生殿·密誓》片段?情深意重,曲調(diào)婉轉(zhuǎn)?!?/p>
——核心思路還是“風雅不逾矩,低調(diào)保平安”。
黛玉(月欣然)意念瞬間駁回:
「否決!情情愛愛?萬一又被有心人過度解讀怎么辦?太冒險!」
客棧頂層窗邊
景縈燈正用銀簽撥弄著香爐里的灰,接收到信號,隨即地甩出建議:『點個《關公戰(zhàn)秦瓊》!保證熱鬧!』
『或者《三岔口》,黑燈瞎火打得熱鬧,誰都看不清,省心省力!』
『再不行《鬧天宮》!猴子滿地滾,熱鬧喜慶!反正怎么熱鬧怎么來!壽星高興就完事!』
——簡單粗暴追求氣氛組效果。
黛玉(月欣然)氣炸:
「景縈燈!你在看猴戲嗎?!駁回!太吵太俗!不符合我林黛玉人設!」
深宮暖閣
柳疏桐正對著一池金魚喂食,指尖捻著的魚食撒落的節(jié)奏微微一亂。
池水中映出她帶著一絲憂慮的眉眼。
『……』
傳遞過來的意念夾雜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擔憂與……莫名想要撫平本體躁動的念想:『……《天女散花》片段如何?應景祥和……或《白蛇傳·斷橋》?哀而不傷……』聲音輕柔得近乎嘆息。
黛玉(月欣然)都快哭了:
「柳疏桐!我的好娘娘!斷橋?哀?人家生日你給我點個帶‘斷’字帶‘哀’的戲?你想讓我被叉出去嗎?!」
「天女散花……好像還行但太仙氣了!否決否決!」
三個方案再次集體撲街!
黛玉(月欣然)內(nèi)心悲鳴:又是你們仨!關鍵時刻一個都指望不上!果然靠人不如靠己!靠馬甲分身?全掉鏈子!
時間在無聲滴答流逝。
賈母含笑的目光,薛姨媽溫和的注視,王夫人端坐的姿態(tài),鳳姐興味的眼神,寶釵沉靜的微笑,史湘云亮晶晶滿是期待的眼神,寶玉探究的目光……各種視線聚焦在她身上,帶著無形的壓力。
不能再拖了!
林黛玉(月欣然)狠狠一閉眼,再睜開時,硬生生擠出一個清冷又帶點怯怯的(月欣然內(nèi)心:演得好辛苦?。┬θ?。
罷了!拼了!就當是場意外脫口秀!
她一咬牙,纖細的手指看似隨意地在那花里胡哨的戲折子上一點,聲音不大不小,帶著點清泉撞擊卵石般的脆響:“那就……《牡丹亭·驚夢》吧?!?/p>
話一出口,她心里就咯噔一下。
杜麗娘傷春?好像……也還行?死馬當活馬醫(yī)了!
(內(nèi)心小人捂臉:反正原主才女人設,點這種雅戲總不會出錯……吧?)
“好!”賈母并未深究,只當外孫女選了文雅戲文,笑著夸贊,“這出好!詞句是極美的。”
寶玉、探春幾個熟知才墨的人也紛紛頷首表示認可。
薛寶釵的目光在林黛玉身上停留了數(shù)息,眼神似乎比平日更深了些許,唇角笑意溫潤依舊。
史湘云、寶玉等人依次點了戲,熱熱鬧鬧的鑼鼓聲再次響起。
酒過三巡,戲至中場。
賈母興致愈發(fā)高昂,又命寶釵再點一出。
寶釵略一思忖,點了《魯智深醉鬧五臺山》。
寶玉呷了口酒,聞言隨口笑道:“這出我們??吹模瑹狒[是熱鬧。”
言下之意,不算新鮮。
寶釵側(cè)過臉看他,眼底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寶兄弟聽過的戲多,但這出戲的妙處,你未必真了然。論排場唱腔,自然是不差的,但妙處全在那詞藻上?!?/p>
寶玉好奇道:“哦?這熱鬧戲還有絕妙詞章?”
寶釵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帶著一種洞察世事的了然與點撥幼弟的耐心:“說它熱鬧,你是不懂其中門道了。它那一套‘點絳唇’,唱得是何等鏗鏘頓挫、韻律悠遠!這還在其次,里面一支‘寄生草’的填詞,更是絕妙無雙。你可知道?”
寶玉被她說得心癢難耐,連忙湊近了些:“好姐姐,快念與我聽聽!”
寶釵也不推辭,清越的聲音緩緩念出那膾炙人口的詞句:
“漫揾英雄淚,相離處士家。謝慈悲剃度在蓮臺下。沒緣法轉(zhuǎn)眼分離乍。赤條條來去無牽掛。那里討煙蓑雨笠卷單行?一任俺芒鞋破缽隨緣化!”
那詞中飽含的頓悟、灑脫與一絲蒼涼,被她清亮柔韌的嗓音念出,別具韻味。
寶玉聽得雙目放光,拍膝贊嘆:“好!絕妙好詞!真正是好!”隨即又滿是傾慕地看著寶釵,“姐姐真是無書不知,無物不曉!”
天色漸暗,席散之時,賈母格外喜愛今兒班子里扮相可愛、表演靈動的小旦和小丑,特命人將這兩個小戲子帶進來瞧看。
大家見兩個孩子形容尚小,尤其小旦不過十一歲,小丑才九歲,更添幾分憐惜,紛紛賞了肉果點心并銅錢。
鳳姐瞧著那小旦粉雕玉琢的臉,心頭一動,笑著打趣道:“噯喲!這孩子扮相著實有趣,你們細瞧,倒像咱們家里的一個人模樣,可就看出來了沒?”
眾人都仔細看去。
史湘云動作最快,她眨了眨眼,再瞧瞧那小旦,又扭頭看看坐在稍遠處捧著茶杯的林黛玉,竟脫口而出:“噯!這小戲子,倒真有點兒像林姐姐呢!”
這話一出,席間瞬間一靜。
寶玉幾乎是在湘云話音剛落的同時,臉色微微一變,下意識地用眼神制止她。
寶釵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查地緊了一下,目光沉靜如水,沒有看任何人,只靜靜抿了口茶。
薛姨媽、王夫人等長輩面上笑意未減,卻也帶上了幾分思量。
鳳姐眼底則掠過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笑意,又帶著點對史湘云口快的無奈。
黛玉(月欣然)內(nèi)心:“???”
像她?有嗎?她茫然地看了看那個怯生生的小戲子,再想想自己鏡中的樣子……好像眉眼是有那么一點點……咳!
所以寶玉你急啥?使眼色干嘛?原劇本里這段好像是寶玉護短沒護對地方,反而顯得黛玉小氣了?
算了,累了,這劇情能跳過嗎?她又不是原主,壓根不會為了這點事兒生氣啊!
她端起茶杯,借著低頭喝茶的動作,把心里的嘀咕壓下去,臉上適時地浮現(xiàn)出一絲恰到好處的、屬于原主的清冷羞赧(月欣然內(nèi)心:演!給我繼續(xù)演!),并未言語。
此時眾人再仔細看去,尤其是燈光映襯下,那小旦眉宇間的清秀輪廓,與林姑娘確實有了那么幾分微妙的朦朧相似感。
大家頓時會意,紛紛跟著笑起來,席間的氣氛又恢復熱鬧,但總歸帶上了那么一絲若有若無的微妙。
賈母笑著命人給了重賞,又溫言安撫了那倆孩子幾句,這場熱鬧的生日宴終是散了。
散席后,各回各院。
紫鵑攙扶著微微晃神的林黛玉(月欣然)往瀟湘館走。
路過園中小徑,晚風帶著涼意。
“姑娘……”紫鵑低聲道,“方才史大姑娘她……”
“無妨。”林黛玉(月欣然)輕輕按了下額頭,“云妹妹向來心直口快,并無壞心?!?/p>
“林姐姐!”身后傳來史湘云追來的聲音,帶著她特有的利落脆亮,還有幾分不易察覺的、似乎想解釋什么的急促,“林姐姐走得好快!等我一下!”
黛玉(月欣然)無奈停下腳步,轉(zhuǎn)頭,只見史湘云快步走來,臉頰在月光下泛著跑動后的紅暈,眼神亮閃閃的,帶著點急切:“林姐姐,方才席間……我說那小戲子…你別在意?。∥抑皇亲炜臁?/p>
林黛玉(月欣然)看著她那雙寫滿純粹擔憂(以及一點點緊張?)的眼睛,疲憊地扯出一個安撫的笑:“沒事的云妹妹,不過一句玩笑話?!?/p>
“那就好!我就知道林姐姐最大度了!”史湘云松了口氣,臉上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又恢復了那副沒心沒肺的快樂模樣。
她不由分說地挽住黛玉(月欣然)另一邊的手臂,“走!我送你回去!”動作帶著幾分自來熟的親昵。
紫鵑默默地退后半步。
就在這時,前面岔路口,寶釵也在丫鬟鶯兒的陪伴下靜靜站著,似乎也是回梨香院的方向。月色如水,映著她素雅的衣裙和沉靜溫婉的側(cè)影。
寶釵見她們走近,微微頷首,唇角含笑:“顰兒、云丫頭,天晚了,路上小心些。”
她聲音不高,在夜色里格外清晰溫和。
黛玉(月欣然)也頷首還禮:“寶姐姐也早些歇息。”
史湘云笑嘻嘻地:“寶姐姐放心!我送林姐姐回去!”
三人擦肩而過,寶釵便帶著鶯兒,身影沒入了花影竹林的另一條小徑。
史湘云則一路嘰嘰喳喳挽著黛玉(月欣然),親親熱熱(在史湘云視角)地將她送到瀟湘館門口,才依依不舍(?)地告別:“林姐姐晚安!明兒我再找你玩!”
回到屋內(nèi),門扉掩上,隔絕了外面的喧鬧與微涼夜風。
紫鵑服侍黛玉(月欣然)更衣。
林黛玉(月欣然)疲憊地一頭栽倒在柔軟的床榻上,把臉埋進枕頭里,發(fā)出一聲沉悶的、飽含了所有艱辛的嘆息:
“終于……結(jié)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