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如揉碎的銀線，斜織在黛瓦白墻間，江南的春天總帶著幾分纏綿。我輕輕推開雕花木窗，陸沉舟正坐在院子的竹椅上翻書，晨霧漫過他月白色的衣襟，恍惚間像極了當年詩會上初見的模樣。只是那時的他眉宇疏離，如今卻添了幾分煙火氣的溫柔。

“看什么呢？”我踮起腳，悄悄走到他身后，忽然伸手蒙住他的眼睛。掌心下那微微顫動的睫毛，帶著熟悉的癢意，讓我忍不住抿嘴偷笑。

“明知故問?！彼p笑著握住我的手腕，將我拉到身前。攤開的書頁上是我昨日隨意涂寫的歪詩，墨跡未干處還濺上了幾滴茶漬。他指尖滑過那句“清風不識字，偏送桂花香”，眼底笑意淺淺：“這‘桂花香’，倒是比上個月的‘柳絮飛’長進不少?！?/p>

我作勢去搶書卷，卻被他順勢攬進懷里。竹椅輕輕搖晃，檐角的銅鈴被風拂得叮咚作響。他的下巴輕輕抵在我發(fā)頂，呼吸間帶著新沏的龍井香氣：“還記得去年今日嗎？我們正在秦嶺的山洞里躲雨?！?/p>

怎么會不記得。那時追兵的馬蹄聲就在洞外，他鬢發(fā)凌亂，指尖微涼，卻用體溫焐熱了我凍僵的手指。篝火噼啪作響，映著他蒼白而堅定的臉，他說：“晚晴，等風波平息，我?guī)慊亟??！?/p>

如今真的到了江南，日子卻平淡得出乎意料。我們在平江路盡頭置了座小院，沒有雕梁畫棟，卻有他親手種下的玉蘭，還有我擺弄的幾盆雛菊。晨起時一起去巷口買剛出爐的桂花糕，傍晚踩著石板路去看護城河的夕陽，日子像檐下的雨簾，雖無聲，卻綿長。

這一日午后，小翠抱著個紅漆木盒進來，臉上帶著神秘的笑：“小姐，蕭公子派人送東西來了?！?/p>

木盒里鋪著素色錦緞，靜靜躺著一支白玉簪，簪頭雕著展翅的鳳凰，正是原劇中蕭景琰送給女主的定情信物。我捏著冰涼的玉簪，忽然想起那日他立于宮門口的樣子——春風浩蕩，他一身銀甲，萬花簇擁，卻只淡淡地說：“蘇晚晴，你選的路，我信是對的?！?/p>

“要回信嗎？”陸沉舟不知何時站在門邊，手里拿著剛晾干的宣紙。

我搖搖頭，將玉簪放回盒中：“不必了，他如今是鎮(zhèn)守北境的大將軍，該有更好的前程?！?/p>

他走過來，從背后輕輕環(huán)住我的腰。窗外的玉蘭開得正好，花瓣簌簌落在窗臺上?！扒皫兹杖ゲ铇牵犝f慕容家的案子審結(jié)了?！彼穆曇艉茌p，像是怕驚擾這片刻的寧靜，“慕容淵在獄中病逝了，他那小女兒被送往尼庵，倒也算安穩(wěn)。”

我怔了一瞬，想起最后一次在大殿上見到慕容淵的模樣。他鬢發(fā)凌亂，眼中翻涌著不甘與瘋狂，卻被拖下去前忽然看向我說：“你贏了……可這世道，從來容不下真正的干凈?！?/p>

如今想來，他或許也只是命運棋局中的一枚棋子。我轉(zhuǎn)身抱住陸沉舟，將臉埋進他衣襟：“沉舟，我們會一直這樣干凈地活下去，對嗎？”

他指尖輕輕撫過我發(fā)間，動作溫柔得像對待易碎的瓷器：“會的?！?/p>

初夏的某個傍晚，我們沿著護城河散步。晚霞將水面染成熔金色，漁舟唱晚的調(diào)子從遠處飄來。幾個孩童拿著柳枝追逐，笑聲驚起了蘆葦叢中的白鷺。

“你看。”陸沉舟忽然停下腳步，指向不遠處的畫舫。舫上傳來琵琶聲，一位青衫公子正對著艙內(nèi)吟詩，依稀能聽見“愿我如星君如月”的句子。

我忽然笑出聲：“這場景倒像極了我們第一次在畫舫‘偶遇’時。”那時我硬著頭皮背了半首《春江花月夜》，他表面不動聲色，眼底卻藏著笑意。

他低頭看我，暮色漫上他溫潤的眉眼：“那時只當蘇姑娘是個……嗯，很有活力的小姐?！?/p>

“什么叫很有活力？”我佯裝生氣地擰他胳膊，卻被他反手握住。十指相扣的瞬間，仿佛又回到了密林突圍的那個夜晚。他渾身是傷，卻死死攥著我的手，說：“別松手?！?/p>

如今掌心相貼的溫度，比那時安穩(wěn)了千萬倍。

秋分時，我們?nèi)チ艘惶遂`隱寺。青石板路被香火熏得發(fā)亮，佛像前的蒲團磨得光滑。我學著旁人的樣子上香，他在一旁靜靜看著，忽然問：“求了什么？”

“求菩薩保佑我們歲歲平安?！蔽阴谀_湊到他耳邊，低聲說，“還求了明年能有個像你的小娃娃，最好也愛讀詩?！?/p>

他耳尖微微泛紅，伸手替我拂去肩頭的銀杏葉：“貪心。”話雖如此，眼底的笑意卻藏不住，像寺外漫山遍野的秋光。

冬日第一場雪落下時，我趴在窗邊描繡樣，絲線在素絹上游走，想繡一對依偎的鴛鴦，針腳卻歪歪扭扭。陸沉舟披著蓑衣從外面回來，肩頭落滿了雪，手里捧著個紅泥小火爐，爐上溫著的米酒咕嘟作響。

“凍壞了吧？”他解開我的繡繃，將溫熱的酒盞塞進我手里。米酒甜絲絲的暖意從喉嚨直淌到心口。他坐在對面，一邊擦拭濕漉漉的發(fā)梢，一邊說：“方才去買酒，見巷口的梅花開了第一枝，等雪停了，我們?nèi)フ蹘字貋聿迤?？?/p>

我點點頭，忽然想起穿越之初，自己一心想著“改寫結(jié)局”，避過刀光劍影與陰謀詭計?？烧娴搅舜丝滩琶靼?，所謂幸福，從不是某個既定的終點，而是這一天天的尋常日子——是清晨醒來時他枕邊的溫度，是雨夜里共飲的一壺茶，是寒雪中相攜走過的石板路。

雪越下越大，院中的玉蘭樹裹成了白玉雕成的模樣。陸沉舟忽然起身，從書架上取下一卷宣紙，研墨時動作從容：“晚晴，替我研墨。”

我走過去，看他提筆蘸墨。筆尖在紙上落下第一筆時，我忽然看清他要寫的字——是“安”。一筆一劃，沉穩(wěn)有力，像他給予我的所有安穩(wěn)。

窗外的雪無聲飄落，屋內(nèi)的燭火明明滅滅。我靠在他肩上，聽著筆尖劃過宣紙的沙沙聲，忽然覺得，那些穿越而來的驚惶，那些與命運抗爭的艱辛，都成了此刻幸福的注腳。

他寫完最后一筆，放下筆，將我擁入懷中。“晚晴，”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穿過簌簌落雪，落在我心上，“遇見你，才知人間值得?！?/p>

我閉上眼睛，任由他的體溫將我包裹。江南的雪總是短暫，可我知道，只要身邊有他，往后的每一個春夏秋冬，都會是這般溫暖綿長。這或許不是原劇里的結(jié)局，卻是我們用無數(shù)個日夜，為自己寫下的最好結(jié)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