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我個人感覺,寫作能力先拋開不談,我的敘事能力與邏輯思維能力肯定是得到了顯著提升。無論是艦隊國際的過去與我們世界的大事記、闡述三體降臨地球人類的抵抗與崩潰,這些在這個世界尚未經(jīng)歷過如此浩劫的公元人們都表現(xiàn)出了極大的好奇心與震撼。尤其是太宰先生,如果不是國木田先生和敦拉著他讓他回去干活,他絕對會讓我一口氣從上午講到晚上,我合理懷疑他是為了翹班聽故事,但我沒有充足的理由。
中途敦被派出了一個偵探社每月例行的采購的任務(wù),國木田先生讓我跟著,說是熟悉熟悉工作內(nèi)容與生活環(huán)境,我說采購也是工作的一環(huán)嗎,他說畢竟偵探社有這么多人呢。
后來我想可能是為了把我支走讓太宰先生干活吧。國木田先生真是聰明!
要采購的內(nèi)容不算少,畢竟“偵探社有這么多人呢”。如果讓敦一個人去提的話實在是太為難他了,兩個人一起拎就好多了。
不過我的上肢力量還不是我的優(yōu)勢。雖然被與謝野小姐從鶴見川撈起來之后——是的,我穿越到這里的時候是直接降落在鶴見川里面的,與謝野小姐至今無法接受除了“世界縫隙的bug”之外所有的理由,畢竟除了太宰先生之外可能沒有人會喜歡往鶴見川里泡——接受了她的異能【君死給勿】治療之后,我已經(jīng)完全變成了適應(yīng)地球重力場的水平,包括但不限于身高從原本的193cm縮水到182cm,骨骼密度顯著提升,肌肉量也比起原先的狀態(tài)優(yōu)化了一點,但是還是需要更進(jìn)一步的鍛煉。
敦似乎是對于末日戰(zhàn)役的軍艦感到好奇,我于是就跟報菜名一樣(這個詞一定是我后來學(xué)到的,因為艦隊國際根本沒有幾個“菜”!)跟他各種聊軍艦,說實話這也不是我頭一回感慨軍艦名稱起的真好了。就這一點來講,敦也點頭同意。
不過在路邊的小孩子的哭泣聲吸引了我倆的注意,于是走過去問哭泣的小孩發(fā)生了什么。得知是與父母親走散了之后,我和敦對視一眼,他便變戲法一般掏出一顆糖果塞在小朋友手心里安撫他,我說那你現(xiàn)在這里陪著他我去找找他的父母親。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幫人找人,也不知道這么做對不對,但是比起小孩子被我們無頭蒼蠅一般帶走并產(chǎn)生我們是人/販/子的誤會、讓那對父母親尋找起來更麻煩來講,我覺得還是留一個“小孩子被原路返回的父母找到”的可能性要好,讓敦守在那里也可以防止真正的人/販/子來搶小孩。
敦于是就帶著小朋友站在不遠(yuǎn)處的噴泉附近等著我找人回來,一方面是因為噴泉是比較明顯的坐標(biāo),非常好找,另一方面是我們都有手機(jī),只要任何一方找到了孩子的父母就能迅速告知,節(jié)省不必要的麻煩。
不過老天有眼,很快我就在尋找過程中看到了一個滿臉愁容、不斷詢問過路人是否看到一個穿著牛仔背帶褲、淺藍(lán)色上衣的小男孩的年輕女人。連續(xù)問了幾個人之后都沒有得到肯定的信息,這位焦急的母親語速越來越快,聲音里也帶上了明顯的哭腔,甚至已經(jīng)快達(dá)到了乞求的地步。我站在不遠(yuǎn)處仔細(xì)聽了聽,從她有些語無倫次的話語里中得知,她的兒子大概是快1.5m高,具體關(guān)于面容的描述也符合剛剛見到的小男孩。
于是我上前攔下那位已經(jīng)到了崩潰邊緣的年輕母親,然后打電話讓敦在那里別動,說我已經(jīng)找到了孩子母親。幾乎是飛奔一樣,我?guī)е俏荒赣H來到了敦和小孩前面。幾乎是看都不用看來人的面孔,那位小孩便張開雙臂撲進(jìn)同樣松了口氣的母親懷里,兩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分離與重聚驚嚇到了,短暫卻意外的分別后、在這幸運(yùn)的團(tuán)圓時刻雙雙落淚。
敦由衷地感慨說能夠找到真是太好了,我深以為然。那位孩子母親起身之后不斷地跟我們道謝,我說還是要好好抓緊孩子的手啊,這么小的孩子很容易走丟的。孩子母親忙不迭地回答“是是是”,于是我們就告別、分開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了。
“這就是公元人的母子之間的羈絆嗎?真是美好的母愛啊。”我忍不住回頭看看母子倆和睦且愉悅的背影,忍不住感慨萬分。
“是啊,有這么美好的情感真是世間的幸福?!倍卣f,“可惜我是沒有辦法享受到了?!?/p>
“我也是啊?!蔽彝獾?。然后我看見敦睜大了眼鏡轉(zhuǎn)頭看我,“你也是孤兒嗎?!”
我思索了一下,淡淡道:“不,我肯定是有父母親的。但是我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父母親,后面幾乎沒有再見過面,當(dāng)然對于我們那個年代這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父愛母愛這種東西對我來講很遙遠(yuǎn),我從小是和其他同齡人一樣在艦隊國際的寄宿制學(xué)校上學(xué)的,大概——就跟孤兒院差不多吧?!?/p>
敦點點頭,沒說話。后面我們按部就班地把需要的物資購置完畢,打包后拎在手上,不疾不徐地走在回去的道路上。
只是突然一陣寒意略過我的后頸,身為太空軍的本能告訴我:有人以極其銳利且冷酷的目光掃過我,令我一陣不寒而栗。我把視線從眼前的地面挪開,轉(zhuǎn)移到我感覺到的目光來源,卻在此前一秒感受到身旁敦的步伐也緩緩地停了下來,對峙的火藥味在那一瞬間炸開。
我止步轉(zhuǎn)身,卻看見一個一身黑的人以近乎于憎惡的眼神死死盯著敦,似乎是要把他的腦袋盯出一個洞一樣。
“呃,你倆認(rèn)識?”我是部隊里的老和事佬了,這個時候想著要不協(xié)調(diào)一下倆人之間的關(guān)系,就算一個才認(rèn)識不久另一個壓根兒沒見過,但是挑戰(zhàn)一下極限也不是不行。然后我就看見敦?fù)u搖頭皺著眉準(zhǔn)備走,嘴里跟我說這只是一個莫名其妙的對手,讓我別管或者說快跑。
你別說了那人看起來更生氣了。我無語地看著話音剛落,那人對于敦的憤怒值的一陣飆升、最終達(dá)到了近乎于溢出來的狀態(tài),怨氣似乎都能夠?qū)嶓w化了,你瞧他身后黑色風(fēng)衣的下擺都無風(fēng)自動,如同彌漫著黑氣一般張牙舞爪躍躍欲試起來了——等等真的是這個衣服在動啊為什么衣服會動啊?!
然后我聽見敦橫眉冷對似的跟對面三令五申說他現(xiàn)在很忙沒心思跟他大家,現(xiàn)在這么死死盯著自己也沒有什么用,上次那次采購是太宰先生偷懶才塞給他讓他跑腿最后自己被安排去接應(yīng)他順便收尾的,跟自己半毛錢關(guān)系沒有。黑衣人終于開口說話,說就是看他不順眼以及什么是“莫名其妙的對手”云云。
見倆人要從打眼神架變?yōu)閯邮?,我趕緊拽著敦的胳膊把他拉到我身后,然后以絕對的身高優(yōu)勢——畢竟我就算身高縮水也有182cm,對方怎么看也只比170cm左右的敦高不了幾公分——直挺挺地杵在兩人中間,站似一棵松。
“抱歉,任務(wù)正在執(zhí)行中,如果需要委托請?zhí)崆邦A(yù)約。”我飛速地在腦海里把原先在艦隊里的常用話術(shù)拾掇拾掇變成公元人的風(fēng)格,然后不動聲色地再把敦往后拉遠(yuǎn)一點,“呃,如果要決斗的話……決斗也是,勞煩預(yù)約?!?/p>
原因無他,看著對面穿著會自己動的黑大衣,想想還是蠻恐怖的。
——說實話,我原本真的不信鬼神,因為我在公元人口中的天上待了那么多年,最遠(yuǎn)到達(dá)快到太陽系之外的宇宙,連上帝的影子都沒見到一個;但是來到這里不過區(qū)區(qū)兩天,這個世界就開始顛覆我的三觀了。
所以我現(xiàn)在是真的有點慫這位“能和有生命的外套共存”的黑衣男。
黑衣男終于舍得看我一眼,似乎在思索“這個多管閑事的家伙到底是誰”,然后沖敦問了一句:“人虎,武裝偵探社吸收了新社員?”
似乎是不想與我過多糾纏。我稍稍松了口氣。
敦毫不膽怯地看回去,“芥川,她是誰這個問題與你無關(guān)?!?/p>
黑衣男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我便轉(zhuǎn)身離去,動作干脆利落可謂是不帶走一片云彩,就好像剛剛的對峙是我臆想出來的一般。雖然我并不明白他那個意味深長的目光中包含著什么,但是還是再度感慨一下公元人豐富的思考內(nèi)容與心理活動,然后我和心有余悸的敦拎著大包小包準(zhǔn)備跑路。
回程的路上我問敦那是誰,和他有什么恩怨糾葛嗎?他說那是芥川,是一個黑手黨,不知道為什么從一開始就超級無敵討厭他。
“他似乎一直在追求太宰先生的認(rèn)可!總看不慣我和太宰先生的交流方式!是一個很強(qiáng)大但是總是覺得自己弱小的人?!倍販愡^來小聲控訴道,“另外太宰先生以前也是黑手黨,似乎是他的老師的樣子?!?/p>
我不是很明白黑手黨是什么東西,畢竟在艦隊里是不允許存在除了艦隊官方之外的其他陣營的,如果有,那就是宇宙海盜。
所以我猜測大概是公元人社會里的一群黑衣人,不過他們看起來真的兇巴巴的。我把疑問說給敦聽,他面露難色地說很難用“善良”與“邪惡”來定義黑手黨的行為,畢竟走私犯罪的事情黑手黨肯定沒少干,但是保護(hù)橫濱這種事情也干過。
“要把黑手黨簡單定義為‘反派’其實也不對。”敦一邊走一邊跟我說,“雖然我確實非常討厭芥川——他也一樣討厭我,甚至一度差點把我殺死——但是其實,在和他并肩作戰(zhàn)的時候,我真的明白了很多東西?!?/p>
我看著敦的側(cè)臉,沒有說話。
“我以前——就是在你還沒有來這個世界的時候,”敦說,“是一個一直沉浸在自己悲慘過往的人。我的異能是【月下獸】,是虎化的能力——但是我一直無法完全控制老虎的力量,甚至說很多時間是老虎操縱著我去肆意破壞,所以被孤兒院趕了出來?!?/p>
“我非常憎恨以前以虐待的方式教育我的孤兒院院長,也一直沉浸在他的那句‘不去幫助別人的人沒有生存意義’的教導(dǎo)之中,卻忘記了我現(xiàn)在所有的一切,只是被過去驅(qū)使著渾渾噩噩地過日子。”
“而芥川是把這個問題直截了當(dāng)?shù)靥裘鞯囊粋€人?!晕译m然非常非??床粦T他,但是他確實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強(qiáng)者?!?/p>
······好復(fù)雜。
“是很復(fù)雜吧?!倍貨_我笑了一下,“黑手黨也是這樣的。就像鏡花和太宰先生,雖然曾經(jīng)都是黑手黨的一員,但是現(xiàn)在依舊會為了光明而奮不顧身。單純地將誰定義為‘善’或者‘惡’,可能······都不太公平。”
“雖然我們兩家不對付,但是在組合以白鯨陷落、橫濱被毀為代價的時候,偵探社和港黑也依舊能夠統(tǒng)一戰(zhàn)線,為了橫濱聯(lián)手抗擊敵人。”
“所以,我其實很難跟你解釋港黑到底是怎樣一種人。”他認(rèn)真地說,“我不能憑空將其捏造成十惡不赦的罪惡,也更無法將其謳歌美役為神圣,但是我想還是得‘愛具體的人,也恨具體的人’,至于是敵是友,可能還需要用時間去證明?!?/p>
是啊。就像我們與其他四艘戰(zhàn)艦,明明是歪打正著死里逃生的、最后的盟友,在面臨彈盡糧絕、無法共同走出末日戰(zhàn)役的余波之時,卻要成為自相殘殺的仇敵。
這個世界總是這樣。
我們倆相顧無言,在回程的最后一段路上沉默地并肩而行。
回去的時間卡得剛剛好,在將物資放進(jìn)倉庫的時候,國木田先生特地關(guān)照了下我對于支付方式和環(huán)境的適應(yīng)程度。我說我適應(yīng)的不錯,至少現(xiàn)在上街沒問題了,甚至中途還幫一個小男孩找到了他母親。國木田先生聞言欣慰地點點頭,然后我們就各自去做自己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