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老家？”

這兩個詞，如同兩根冰冷的、沾滿鐵銹的鋼針，狠狠扎進了姜可混亂記憶的鎖孔。林默低沉而迫切的詢問，帶著一種洞穿迷霧的力量，瞬間撬開了那扇被她用遺忘和痛苦死死封存的大門。

轟——！

塵封的、布滿灰塵和鐵銹氣息的畫面碎片，伴隨著巨大的痛苦和冰冷徹骨的恐懼，如同決堤的洪流，轟然沖破了閘門！不再是模糊的灰霧和扭曲的夢境，而是真實的、帶著刺鼻氣味的記憶，帶著尖銳的棱角，狠狠刺入她的腦海！

黑山鎮(zhèn)。

這個地名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舌根，帶著一股無法形容的、混雜著煤灰、鐵銹和絕望的苦澀味道。不是回憶，是瞬間將她拖拽回那個冰冷、灰暗、被巨大陰影籠罩的童年煉獄！

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氣，身體如同被強電流擊中般劇烈地痙攣起來！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無序地沖撞，像是要炸開！喉嚨里發(fā)出一聲短促而痛苦的嗚咽，眼前陣陣發(fā)黑，幾乎要暈厥過去。她死死抓住林默的手臂，指甲深陷，仿佛那是唯一能將她固定在現(xiàn)實、不被那洶涌而來的黑暗記憶徹底吞噬的錨點。

“小可！看著我！呼吸！慢慢呼吸！”林默被她劇烈的反應嚇壞了，用力扶住她癱軟的身體，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恐慌。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她身體的冰冷和劇烈的顫抖，如同寒風中最后一片枯葉。

姜可的瞳孔渙散，焦距在虛空中瘋狂地游移，仿佛看到了什么極其恐怖的東西。她張著嘴，大口大口地喘息，卻像是離水的魚，徒勞地汲取著稀薄的空氣。冷汗如同小溪般從她的額角、鬢邊涔涔而下，瞬間浸濕了發(fā)根和衣領(lǐng)。

“黑……黑山鎮(zhèn)……”終于，幾個破碎的音節(jié)，帶著濃重的、夢魘般的顫音，從她劇烈起伏的胸腔里艱難地擠了出來。僅僅是說出這個名字，就耗盡了巨大的力氣，仿佛用盡了全身的血液。

“紅星……鑄造廠……”另一個詞緊隨其后，像是一把生銹的鈍刀，在她心口緩慢地切割。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紅星鑄造廠！這個名稱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照亮了部分謎團！他緊緊抱著姜可，感受到她身體里那幾乎要將她撕裂的痛苦風暴。他沒有催促，只是用自己溫熱的胸膛緊緊貼著她冰冷顫抖的脊背，用沉穩(wěn)的聲音在她耳邊低語：“我在。別怕，我在。慢慢來……告訴我，黑山鎮(zhèn)怎么了？鑄造廠……發(fā)生了什么？”

姜可的身體在林默的懷抱里劇烈地顫抖著，如同被狂風蹂躪的紙鳶。過了許久，那幾乎要將她靈魂撕碎的痛苦痙攣才稍稍平息了一些，但身體依舊冰冷僵硬，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穿透了墻壁，看到了那個被灰暗和鐵銹吞噬的遙遠小鎮(zhèn)。

“……很窮……很破……”她的聲音嘶啞干澀，像是砂礫在摩擦，每一個字都帶著沉重的負荷，“天……總是灰的……空氣里……永遠……是鐵銹味……和……煤灰味……”她的眼神空洞，陷入了遙遠的回憶，身體不自覺地蜷縮起來，仿佛在抵御那無處不在的冰冷和污穢。

“家……在鎮(zhèn)子最邊上……靠著……鑄造廠……的圍墻……”她描述著那個所謂的“家”——幾間用廢舊磚頭和油氈勉強搭起來的低矮棚屋，墻壁永遠帶著潮濕的水印和深色的霉斑。冬天冷得像冰窖，寒風從無數(shù)的縫隙里鉆進來；夏天悶熱如同蒸籠，混雜著鑄造廠飄來的熱浪和刺鼻的鐵腥味。

“爸媽……都在廠里……干活……”提到父母，姜可的身體明顯繃得更緊了，聲音里充滿了復雜的情緒——有依戀，有痛苦，有怨恨，還有更深沉的、無法言說的恐懼。“很累……錢很少……他們……總是吵架……”記憶中充斥著刺耳的爭吵聲，摔打東西的碎裂聲，還有母親壓抑的哭泣聲。貧困像一條冰冷的毒蛇，緊緊纏繞著那個風雨飄搖的家，啃噬著每一個人的神經(jīng)。

“我……沒人管……”她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孤寂。小小的身影總是躲在角落里，看著父母疲憊而陰郁的臉，聽著他們?yōu)榱宋⒈〉墓べY、為了永遠還不清的債務、為了明天有沒有飯吃而爆發(fā)的爭吵。饑餓是?？停涫前閭H，孤獨是影子。那些來自鎮(zhèn)上其他孩子的嘲笑和欺負——“窮鬼”、“撿破爛的”、“工廠臭蟲”——如同冰冷的石子，一次次砸在她年幼的心上。

“還有……失蹤……”這兩個字，她幾乎是咬著牙、帶著巨大的恐懼吐出來的。林默能清晰地感覺到她身體的再次緊繃?！版?zhèn)上……總有人……莫名其妙……就沒了……”她的眼神里充滿了孩童無法理解的恐懼，“大人說……是……是去外地打工了……可是……可是……”

她猛地停頓，呼吸再次急促起來，仿佛回憶起了什么極其可怕的事情。她的目光變得驚惶，下意識地看向林默的手臂——那只曾經(jīng)被她指甲抓破、此刻已經(jīng)結(jié)痂的小傷口。

“……有好幾次……有人……是在工廠附近……不見的……”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耳語，充滿了神秘和恐怖，“還有……有人說……看到……生銹的……門……在廠區(qū)……最里面……廢棄的地方……”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發(fā)抖，“說……那門……會吃人……”

“生銹的門？”林默的心臟驟然收緊！夢中的巨門！現(xiàn)實中姜可遭遇的詭異銹蝕！線索瞬間被串聯(lián)起來！黑山鎮(zhèn)，紅星鑄造廠，人口失蹤，生銹的門！這一切絕非巧合！

“你……你見過那門嗎？”林默的聲音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

姜可茫然地搖了搖頭，眼神空洞：“……不知道……記不清了……太小了……”她用力揉著太陽穴，眉頭緊鎖，似乎在極力挖掘更深層的記憶。然而，那段記憶如同被濃霧籠罩，只有一些極其模糊、令人不安的碎片沉浮不定。

“……只記得……有一次……我發(fā)高燒……很厲害……燒得……迷迷糊糊……”她的聲音變得飄忽，帶著夢囈般的恍惚，“好像……爸爸……很著急……他……他好像……把一個……冰涼……帶著銹跡的……鐵片……按在了……我的……額頭上……”她下意識地抬手，撫摸著眉心那塊光滑的皮膚，仿佛那里還殘留著那冰冷刺骨、帶著鐵腥味的觸感。

“然后呢？”林默追問，直覺告訴他，這很可能是關(guān)鍵！

“……很疼……很冷……像……像被凍住了……”姜可的眼神里充滿了痛苦和迷茫，“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好像……睡了……很久……”她努力回憶，但那之后的記憶是一片徹底的空白，如同被人生生挖去了一塊。